寒风萧瑟的秋风中,头发凌乱得软如一个鸟巢的中年男人拄着朽木拐杖,胡须包裹着他的脸,几乎只能看到眼睛的微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叶片青黄的广袤草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白蚁从狭小的洞里张望外面的世界,它随着所依据的居所起伏,愉快地在风中摇晃头上的触角,但没有人与它共享此刻的感受。
之前的族群在这个“枯树枝”快要彻底掏空时下了车,带着女王去寻找一个新的能够遮蔽风雨,能够填饱肚子的地方。
但很遗憾,它因为各种原因,脱离族群独自留在了这里,独占一片新天地。
这也算不得遗憾,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生命将终将走到尽头,它反倒感到庆幸,啃食腐坏的木头,**路过残留的水滴。
前方的土地一片鲜红,颜色之间的对比无比锐利,丝毫没有过过渡感。晶莹剔透的叶肉仿佛饱含甜美的汁水,新的生活在向它招手。
这个时候,拐杖彻底从刨空的地方断开,断成两节,倒了下去。
到达终点站,该下车了。
白蚁抓稳不是很结实的凸起,随着木头的坠落而去往久违的地面。但猛烈的反向力将它从附着点剥离,高高抛入空中。它一阵无助翻转,终于在蓬松的红土的缓冲下安全着陆。
它太头看着这些如在浓血浇灌下长成的怪异植物——深红的叶脉像血管伸入半透明的淡色肥厚叶肉中,不断分叉,抵达每个角落。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拥有保障生活安稳的家。它并不着急去摄取食物补充能量,于是向着土地中天然生成的空洞钻去。
里面漆黑一片,它用触角估量前方的道路,蜗牛一样的速度继续爬。
很快它碰触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这面墙壁有着光滑的表面,带着不明显的弧度。
它沿着边缘摸索,物体在一个膨大的突触部分结束。一个小洞出现在了它构建的世界模型中,它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一层层的网状障碍物令它很快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前方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一点点的亮光了出现了,但前方是死胡同,它已无处可逃了。
无数的星光将它埋葬进黑暗的坟墓。
……
“这是……”
眼前的景象令男子为之一震,他扔下报废的拐杖,深入其中。
折下小小的一片,他端详着这与现实世界的多肉极度相似的植物,但他想起了那棵在冰封领域生长的巨型青铜为干的世界之树,那如玻璃制成的樱花花瓣。
放入手掌轻轻揉搓,灼烧的疼痛感沿着神经传来,他再反射性地张开手,零星的粉末在空中很快燃烧消失,有玩烟火的味道在里面。
“这是血与硝烟的气味。”
在系统鉴别中,这种植物叫做血晶草。
毫无疑问,是一种高度浓缩能量的集合体。如果说有分光合和化合,那么没有也绿体的它只能是靠外来的能量维持生命。
他放眼望去,这方圆数公里的面积,就像在地面绘制了一轮中秋节的超级红月亮,
这个区域形成得越久,就越说明这股能量庞大到不可想象。
“空间构想解析。”
“指令确认。”在他头发里,飞起一只毛球,纤毛微微上下浮动,“获取数据中……”
系统代码在它内部飞速闪过,庞大的数据积累,使它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膨胀,在达到了阀值后悄然而止。
就像医学上具有一定流动性的磷脂双分子层,它慢慢从球形变成平坦轻薄的一块膜,光滑的一面显示出周围的物体,包括物体的内部结构,以及其中的成分。
数米厚的白骨堆积在半米深地底,土壤富含大量的气孔,这是腐败分解中的尸泥。
其中有熟悉的人类,有庞大的怪物,有比人类小的“侏儒”种族……舍弃在这的,配葬在这的各式武器,因为铁的原因,造就了这片红土,滋养了这些植物。
他拍拍手,“毛毯”迅速缩小,然后形变成球,像个蛋落回那个鸟巢。
在画面中,他注意到远处有一条河,按照野外生存的常识,沿着河走到生存率会大大提高,但他不是在参加电视纪录片的拍摄。
“反向走。”
他顺着蜿蜒的河岸向前,在即将需要做出选择的两江交汇处遇到了一个村庄。
流水冲刷出来的沙洲很平坦,水渠交错,包绕了每一块耕地。耕地外的山区植被茂盛,山麓的炊烟令他想起了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这个事实。
“好大一只。”
一个男孩双手握住地瓜暴露在外的藤蒂,向上拔起,他左提着右手摩挲掉表面的沙砾,向身旁的爷爷炫耀。
“喂,你从哪来啊?”挑着烟斗的老爷爷一边清洗锄头一边时不时抬头看路过的陌生男人。
“很远的地方。”男人淡淡说道,“今年的收成可好啊?”
“好得很哩。”老爷爷眉毛一扬,骄傲地说道,“”这么祖上传下来的好地,哪年不是丰收。”
“爷爷,等一下给我们讲故事呗。”一个男孩趴到了老爷爷伛偻的背上。
“讲故事。”
“讲故事,讲故事。”
……
一群小孩围着附和,顺手帮忙提起了麻袋。
“好好好。”他乐呵呵地说道,撑着锄头的棍子站起,男孩从他背上滑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
“慕洵。”
“这姓少见啊,从东国来的?”老爷爷挠挠了花白的头,拄着锄头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走,“不过有人说东国的人名字都长。”
“我只是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哦,老夫姓肖,你叫我老肖就行了。”
……
“在遥远的一个地方,被高大的山脉围住了三面,那山脉不但陡峭,而且终年积雪,只有飞得最高的鸟才过得去。”在夕照的余晖中,老肖吃饱就来到院子里,履行约定。
“那里天空一直覆盖着厚厚的乌云,太阳的光一点都照不进去,地面黑雾弥漫,据说全是毒气,平常人吸吸三口就会死。”他用恐怖的语气和表情吓得胆大的小鬼捧腹大笑,活像个小丑。
慕洵靠着土墙,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听着。
“山间是平坦的洼地,有一棵高耸入天的树,它可就怪了。”老肖喝一口自家酿的米酒,脸色微红地坐在院子的竹椅上,环视一圈好奇的大眼睛,继续讲道,“它外表凹凸不平,奇奇怪怪的,就像一颗巨型的珊瑚,诶,你说这。”
“更怪的是,它的树冠不是树冠,是云!”他舒畅地哈了一口气,“它的树枝上挂着半透明的白花,花盛开时成熟脱落。”
“小景,给我盛坛酒来。”他使唤荷着锄头的肖景说,很快他就如愿以偿了,外加一个白眼。
“那花活了!”他弯下腰,神秘兮兮的,“那花像镇上那死贵还没鸟用的水母,它不会落到地面来,而是在云里游啊游……”
“它喝水汽,吞闪电,随着乌云飘向远方,等到那云消失后,它才会掉到地面。”他已经醉醺醺的了,老脸一红,摆摆手,连打好几个嗝。
这下听着正上迷的小孩不干了,摇着老肖,哪怕是把他晃得快吐了。
“然后呢?”
“掉到地面会怎么样?”
……
在百般的催促下,老肖凭借着昏睡前的最后一点意识要把故事讲完:
“果实落到地上……”
“是水母。”一旁的小孩纠正道。
“哦,是水母,掉到地上,然后…生根发芽,嗝…长出…一棵珊瑚树来。”老肖鼻子朝天,嘴巴微张,酒味熏人。
“水母怎么会长成珊瑚树?”
“都说那是果实了。”
“果实?”
“珊瑚树的果实。”
“那不是珊瑚树。”
……
小孩争论着,谁也不服谁,就差一个人先大打出手了。
“谢谢你们给我听了有趣的故事,给你们点回礼好了。”
慕洵呢喃自语,背向灯火,无声地步入黑暗。
在狭窄的田埂旁的古井旁,他看到了一个孤独坐着的少年,他和他互相没有交集,简单的路过。
少年没有在意他人的习惯,他无所谓寂寞,无所谓无聊,只要没人找麻烦,就能干坐着一整天,他用这种方式去维系生命。
但就在刚刚,一个东西路过时,他感觉到背后隐匿多年的翅膀蠢蠢欲动了。
他惊愕地转头看向那东西去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肖家的院子里,火光冲天,还能听到野兽咆哮的声音。
“肖!”黑色的翅膀再度从少年背上长了出来,随后一飞冲天。
毛球悬浮在慕洵前面,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前行,展开成面,调节各点的凹凸和自发光的亮度,显出几个字。
主人,这样做真的好吗?
“这样就好。”
慕洵遥望远处混乱的村庄,在夜幕中踏上另一边的桥,今天他跨过了两条河,到了一条江的彼岸。
简单的木柱打入水中,粗麻绳拴牢,铁钉加固,再铺上木板,就成就了这座桥。
桥没有保护新人安全的护栏,木板之间大约相隔一个跨步的距离,通向夜色深处。
毛球在前面发出淡色的荧光,照亮最近的木板,他大步向前,下面流淌的墨汁一样的河水没有倒映出一粒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