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我们回去吧。”纳兰绍对无数充满敌意和憎恨的目光不以为意,招呼上苏木,出了酒坊。
在长原之战发生时,纳兰绍他们被龙王的手下带到希米诺的驻扎地保护了起来,与其说是保护,纳兰绍更觉得是拘禁。
两败俱伤的结果传来,希米诺的指挥当场疯了好几个,一天到晚只是喊着“不可能,不可能……”。
一个人击败共和军数万的消息在高层的严密封锁下,没有泄露。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果断撤军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异样——明明一往无前的计划,中途却要逃命似的撤退。
纳兰绍和苏木一行人以贵宾的身份到了白帝城,生活还不错,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就在前不久,转折发生,陈兴超压抑不住内心的愧疚,酒后失言,在酒保的怂恿下全盘托出。
起初没人相信,但时间流逝,破绽百出,全国震怒。
杨枢引咎辞职,接受国家安全委员会调查。
随后反战派执掌大权,废除建国条约第十三条等关于民族复仇的条款。驱逐有罪战俘到流离之地,无罪的遣送回国……
“真是一个朴素到骨髓的名族呢,普通的好酒比我们自家酿的逊色几分。”纳兰绍咂咂嘴,还在迷恋唇上的酒香。
“少爷,你还好意思说,一醉就不正经,还想着当什么品酒大师。”
“哦?小木,你倒是大胆了不少。”纳兰绍一身酒气,趴在苏木身上,脸在她胸口蹭。
“变态。”苏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醉成一摊烂泥的纳兰绍,情急之下拍了拍他的脸,但他看似没有清醒的打算。
人流从四面八方涌现,围在路过的囚车两侧,烂蔬菜,臭蛋往囚犯身上扔。
据记载,当日臭蛋价格远超新鲜蛋,前所未闻。
“去死!”
“还我丈夫!”
“是你们害死了我的乖孙子!”
“……”
那些囚犯是参与了战争的秦王国的军人,他们要去的地方叫“流离之地”,是在希米诺领土外,无边无际的热带雨林。
那里居住着各种怪物级别的野兽,传言中的食人族,还有神典记载的史前生物——恐龙。
为了抵御恐龙,希米诺人一代代人抛头颅洒热血建了一圈坚固的城墙,阻挡陆地的,上置巨弩,射杀能飞的。
城墙外有环形的铺满石灰粉的隔离带,几近寸草不生,保证视野开阔
沦为阶下囚的他们,一无所有。
秦王国的人民会讴歌缅怀他们,希米诺人会怨恨折磨他们。
人群里有许多黑衣人低着头等待着。
“杀!”
寒光闪烁,他们一跃而起,砍,劈,刺……鲜血如同无数彼岸花在空中绽放。
“全员警戒!有人劫囚!”护送人员高喊。
一部分群众非但没有逃窜,反倒一拥而上,把失控的马匹拦了下来,马的铁蹄钉踏在人的胸肋,腹部……现场发生踩踏事件,一片混乱。
冲突就发生不远处。
几个黑衣人看见了纳兰绍,转过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少主,对不起。”
纳兰绍只能在边缘心存哀伤,但也仅仅是心存哀伤,他做不了什么。
“少爷!”苏木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
“我们走吧。”纳兰牵着苏木的手,用近乎拖的方式带走她。
苏木不知道纳兰绍是真醉了还是没有,她的心火熄灭了,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沉郁。
希米诺人崇尚科学研究,尽管没有神典的指引,也能有所成;反观秦王国,将神典束之高阁,单纯的享受生活。没有人能说谁对谁错,追求的境界不一样便无法相提并论。
华灯初上,纳兰绍和苏木回到了笼子里,但他们想回的不是这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少爷。”苏木担忧地说。
“苏木,你可知杜甫何许人也?”
“苏木不知。”苏木不明白纳兰绍为何会突然提起杜甫这个人。
“在神典的记载中,华夏篇有赤胆豪杰,也有迁客骚人,杜甫乃是古唐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当时鼎盛的唐王朝内乱,叛军纵横,他贫困潦倒,孩子饿死,却不忘用诗句表达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
“少爷……”
“舍小而为大局。当务之急是要想想如何回到国内,哪怕是对同胞不管不顾,国家需要我们。”
“但他们会轻易放我们走吗?”
“所以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让希米诺当局认为我们是无用的,无威胁的。”纳兰绍紧握拳头,无比坚定地说。
或许我……可以帮你们一把。龙王坐在屋脊上,看着小院里脉脉相视的两个人。
她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动一下就会疼得要命。
龙王的真实身份是希米诺在秦王国帝国的最高情报长官,负责搜罗和传递各种情报给希米诺官方。
“黥”是秦王国的最大黑帮,也是最大情报贩卖方,但“黥”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靠山,她至今没调查出来。
她所知道的,纳兰绍的父亲,也就是纳兰若恒,是秦王国国君龚天兆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数十年前,禁城宫变,皇后为让皇帝传位给龚天兆,陷害皇帝宠妃和妃,致满门抄斩。
龚天兆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了和妃唯一的儿子,假装已死,后改姓纳兰,名若恒。
纳兰若恒在龚天兆的默许下组建了“黥”,但一直放不开手脚,机缘巧合之下,仿佛是命中注定,十几年后有人不请自来。
那人全身都是盔甲,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完全没有负重的感觉,而且也不存在金属空腔特有的摩擦声,就像……就像是直接长在身上一样。
明明穿着如此引人注目,却始终来去无踪。任何一个打探他的消息的人都被灭口,人间蒸发。
龙王打小就接受间谍训练,离开希米诺,于是缺少人脉和信得过的人,她只能自己动手,身体半残倒显得格外不便。
“仇恨看似激发了人民奋斗的热情,但以仇恨为基础的国家是不堪一击的,因为‘仇恨是一种容易疲惫的情感’。”
龙王拿起身前的长包袱,解开布条,是黑齿剑。只是黑还是黑,齿已经消磨殆尽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纳兰绍对她所处的立场感觉到疑惑。
“物尽其用。”龙王轻笑道,“这个国家很快就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在此之前我想调查清楚。”
“调查什么?”纳兰绍心里有所戒备。
想要秘密毁灭“黥”的是秦王国的皇帝,而其中必定存在着令他感到害怕的东西。
——是血脉。这是纳兰绍从未听说的事,这是龙王赌一把的筹码。
“调查‘帝国阴影’后的真相。”她自然不能轻易把底牌亮出,于是挑了个无关紧要的大实话来说。
“我劝你放弃。”纳兰绍看不出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揉了揉太阳穴,酒后的倦意涌了上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只要能回去,过河拆桥了也无妨,两败俱伤的下场才来的是政府无暇他顾。
战事节节败退,攻占秦王国的计划无限期搁置,自己已经失去了原有价值,纳兰绍明白,这就是一场期货交易,而已经无法兑现了:
“所以你的计划是?”
“君主选举。”龙王挥了一下剑,带起猛烈的风声。
……
白帝城某处监狱里。
清冷的月光从高高的小铁窗照进来,牢房里挤满了人,黑色的衣服把人隐藏在了黑暗中,只有眼瞳的光芒熠熠生辉。
“唉,兄弟们,虽然跟你们有过过节,但还是谢谢你们。”
“说什么话啊,我们都是秦王国的子民嘛。”
“……”
“失算了,没想到希米诺的普通人也那么不怕死。”
“被仇恨冲昏了头,不是和我们一样吗?”
“明天就要被押送到边境,流放到流离之地了,睡个好觉吧。”说这话的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杵,靠着铁杆打起了呼噜。
其他人也陆续闭了嘴,睡的睡,没睡的还醒着望窗外的两轮月亮……
“独在异乡为异客啊。”
“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弟兄嘛?”
所有人互相拥抱,拍拍后背。
……
翌日的清晨,监狱里的战犯,被双手反绑,系在同一条麻绳上。
在监察官的眼皮下,他们任何的小聪明都会被无情揭露,然后领一顿毒打。
排成一条直线的人从闹市穿过,在无数的咒骂与投掷物中,有的人昂首挺胸,有的人大笑四方,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人畏畏缩缩……
拖着,推着,高耸的隔离墙就在眼前。
这个时候一只翼龙告诉掠过城墙,在居民区上空盘旋,抓起人的一瞬间,嗖的一声,一根标枪粗细的箭刺穿龙体,深深地扎在地面。
高耸的城墙上,士兵驱赶掉门口的所以野兽,避免造成麻烦。
数十条粗大的横拴按次序取下,推开仅供单人通行的缝,估计是为了保证安全。
门外的空旷地没看到可怕的野生怪物,只是一批虎视眈眈的眼睛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射来。
“哐当。”
那是隔断绳子用的小刀,也是唯一一把武器。
……
纳兰绍简略地乔装打扮后,直接去往海岸线教弯曲的地方,那是一个简易码头。
一艘木船停靠在平静的水域。
什么都没带来,也没必要带什么回去。
一水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