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驶,已经褪至将近无色。墨色侵染的天空此刻也变成了淡淡的魅蓝,伴着稀稀疏疏的星,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终于,东方亮起一点光,颤巍巍地在大地上流下一抹抹影子。那点光,照亮了现今空无一人的广场,也照亮了广场正中央的断头台,在它脚下流下黑乎乎的印记。
没有希腊式的大理石雕,也没有哥特的孤独绝望,断头台的轮廓是粗糙的、完全没有美感的。由一整块巨岩雕刻而成,几节粗糙的台阶,再加上一整块略微平整的石台,这就是断头台所拥有的全部——粗糙的几乎能够磨伤人们的眼睛。
顺着台阶往上走,来到最上面的平台,你就会看到一块放置犯人脖子的地方——那是一块同样粗粝的石头,中间凹下去一大块,凹槽里面是暗黑色的。放这块石头,主要是为了防止在行刑的时候,囚犯扭来扭去,以影响‘观赏’。
在石头旁边还竖了一只绞刑架——当然,这次它不会起什么作用,寂寞得只能随风在半空中把自己生锈的铁链晃得叮当作响。
太阳一点点升高,街上的人渐渐增多。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各干各事,有些是怀揣怒火与悲伤聚集到断头台前,更有些人是为了凑热闹。
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个人的死刑执行。是谁?犯了什么罪?贴在不远处的公告板上的牌子给出了回答:明日死刑犯——德古勒,罪名——纵火罪,处以斩首之刑。
“欢迎,”晃了晃手中盛满红葡萄酒的高脚杯,奎因特微笑着,看着高脚杯映射出的扭曲人影,“我的朋友——”
“我们只是主顾关系,”夏洛克·犹大在门槛处的毯子上擦干净鞋子,然后大步走进来,坐在奎因特身旁的椅子上,“并不是朋友关系。”
“有什么区别?”奎因特放声大笑,笑完后低头小小抿了一口酒。
奎因特是一个美丽得出奇的男人。修长的身体穿着华丽的睡袍,优雅地躺在椅子深处。金色的头发随意地搭在双肩,光滑的额头下面是两只修眉和一对深蓝色的、闪烁着激情的眼睛。挺拔的鼻子下面是一只形状优美嘴唇。现在那两朵花正因为酒的滋润而愈显娇艳。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女性化的男子,或是一个男性化的女子。
相比之下,夏洛克就显得邋遢许多。布满褶皱的衣服里装的是一个黑发潦草的男人,头油乎乎地遮住惨白的脸,相貌平凡,平平淡淡一如白开,一对锐利的鹰眼在房间里扫来扫去,估量每一件物品的价值:“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种事情等会再说,”奎因特轻声笑道,把高脚杯放在椅子边的桌子上,“现在还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做。”
“看行刑?”夏洛克冷哼,“没有想道你是这么无聊的男人。”
奎因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行刑上,没有理夏洛克的功夫。自讨没趣的夏洛克只能牺牲自己赚钱的时间陪奎因特看行刑。
让两个魁梧的男人头戴黑面罩一步步走上断头台,动手将沉重的大刀搬了上去。其中一个壮汉从甩在背后的褡裢里掏出一瓶酒,在刀柄上敲掉头,灌上一口喷到刀上。
“哦,”奎因特眯眼说,“这酒的质量不太好啊。”
“大概是市面上三个铜币一小杯的酒。只有穷鬼才会喝。”夏洛克抽动着鼻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人群突然间自觉分出一条道路,声音变得愈加沸腾,隔着老远夏洛克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有如针刺——
“杀了他!”不知道是哪个人第一个叫出声。瞬间,怒火犹如熔岩般在广场内翻涌: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是你害死了我的两个女儿!”一连串石子丢在德古勒脸上。
“尝尝这个吧!”臭鸡蛋砸在他脸上。
一个颤巍巍的老妇在别人的扶持下,丢了一把烂白菜,被严重烧伤的脸上只有愤怒。“都是你!”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德古勒的耳膜,“都是你!”
德古勒在铁链的牵扯下摔在地上,又在卫兵的棒打中站起来,走向自己的结局。
铁链紧紧地将他锢在断头台上,他认命般闭上眼睛。多日来的严刑拷打彻底摧残了他的精力。他现在只想要死去。对他来讲,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看来德古勒是要作为纵火犯死去了?”夏洛克转过头,眼神闪动,“这就是你想要给我看的?”
“慢慢看,”奎因特躺在椅子里,无精打采地说道,“会有更有趣的事情的。”
“等等!”当刽子手举起刀的时候,一个骑白马、穿白甲的卫兵拖着滚滚烟尘驰来,“刀下留人!”
德古勒的眼泪迸溅出希望的火花。
卫兵翻身下马,用力挤开拥挤的人群,站在断头台上展开文书,大声宣读:“兹确认,德古勒纵火一案有大量疑点,本作从轻处理。然民愤难平,众怒难止,故临时改斩首为锤刑,凌迟处死!摄政王书。”
德古勒没有等卫兵念完就全力挣开刽子手的束缚,癫狂地冲向卫兵:“好你个摄政王,居然敢,”吐沫横飞,铁链深深陷入骨肉之中,“居然敢……”他在一片惊呼声中一头撞在卫兵身上。
卫兵被撞得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在慌乱中拔出腰中的剑。
“找死!”银光闪过,一颗头颅飞起,摔落在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天空。
死一般的寂静席卷了广场。
“还在看什么?”卫兵对着两个刽子手怒骂,“***!赶紧给我上锤刑啊!”两个刽子手立马拿出锤子,一锤一锤砸在德古勒无生息的肉体上。
鲜红的一股股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砸在地上,一串串血花。
广场又一次喧闹起来,人们争相恐,有的去抢德古勒的头当球踢,有的直接去接血液。人们推推搡搡,再起争执。
怒骂、争斗又一次占领了广场。
“结束了吧……”夏洛克低低说道,站起身,原本惨白的脸色更显惨白,“我可以走了吗?”
奎因特无声地笑着,露出嘴里洁白整齐的牙:“急什么。精彩吧?”
“一点也不精彩。”
“别这么说嘛!”奎因特转过头,像是无意似的说,“其实,德古勒好像并不是什么纵火犯,而那张文书、那个卫兵其实都不是摄政王的。”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夏洛克心里,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我可没有时间……”
“昨天这里又处死了一个小毛贼,大概十多岁吧,”奎因特突然间开口说道,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嘛嘛嘛,‘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大概也是这么一回事情吧。”
夏洛克打了一个冷战。
“要跟我们合作吗?现在还不算晚啊,”奎因特看着纠结中的夏洛克,“我们光明神教可是很欢迎的哟~”
“砰!”“真是没意思,”奎因特嘟哝着,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看下面癫狂的人海,“不过他们给那位摄政王老殿下起的绰号还真有意思呢,‘窃国贼’,欸嘿,‘窃国贼’!还真是,自以为是啊……”
又一块饼干塞进了奎因特的嘴里。
德古勒的死,宣告了一场战争的开始。随着这场战争的进行,许多被遗忘的、不堪回首的事实一一浮出水面。而这场战争,也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彻底改变了应有的走向。
史称——王国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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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补充一下:奎因特——quaint,夏洛克·犹大——《威尼斯商人》、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