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了个懒腰，缓缓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是工作的第一天。
“早上好。”我对自己说，看了眼头顶的挂钟。
时针正好到达“7”的位置。
这个时间点莱莎还没有起床，她属于典型的朝九晚十一的作息。但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出发，我得赶上8点的轻轨列车。
先梳妆打理一番，没问题，08有好好的教过我。
画了个日常用的淡妆，穿着熟悉的洛丽塔裙，我拉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准备出发了。
“我出发咯～”
推开门，对着寂静的家中轻声喊道。
由于是首发站，我很幸运地找到了座位，虽然得挨着人坐，但好歹算是个靠窗位。
据莱莎所说，这里的轻轨和车辆一样，也是靠魔力驱动。但轻轨不需要魔力充能，它靠着车底的魔法阵和轨道上的接收器就能在城际飞驰。
这的确是谜一样的科技，不靠电不靠燃料，就这么动了起来。
车厢内并没有看见有人在使用手机或是电脑。相反的，很多人手里拿着口袋书津津有味地在阅读着，靠在一起的情侣则是小声地打情骂俏，孩子们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着觉。
一副和谐的景象。
“哼哼嘿嘿嘿嘿～”
邻座的男子手捧着一本书，发出了莫名的痴笑。
在看什么呢？
出于好奇，我伸长了脖子侧着看向那本书。
“《奴隶人偶少女之恋★R18的心跳回忆》……”我不禁把书名读了出来。
这书名好生奇怪。
“噫惹！！”
听见我的声音，男子慌的双手一挥，将书扔到我的裙上。
我低头将书拿起，正好见着封面。
一个戴着项圈的满脸通红的人偶少女，身着三点式，翘着屁股摆出极其涩情的诱惑姿势。
他见了，脸也憋的通红。
“……”
我们俩尴尬了一会儿，最后我还是将书递给了他。
“谢谢。”
脸上红晕不减，他道了声谢，还挺礼貌的。
“不客气。”我摆摆手。
都是男生，都懂，都懂。
“那个……”
他似乎仍是想说些什么，但如鲠在喉，半天还是没吐出一个字。我以过来人的神情回应他，而后稍稍将垂下的发丝撩到耳后。
蓝色的光微微地在圆圈中发亮。
他见状，脸上的羞涩竟一扫而空，仿佛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又拿起了书开始读起来，那封面像是嘲讽我一般，正对着我。
我这才意识到，他发现我是个人偶。
熟视无睹，这就是大众普遍的观念吗？
这可真是真实。
所幸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我整理好着装，推着箱子，进入了一栋商品公寓，坐着升降梯，来到一扇门前。
门框边有个明显凸起的按钮，上面写着“请按”的字样。
这就是门铃吧？
我按了下去。
“叮咚～”
“来了来了，谁啊？”
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桂木桂马先生早上好，我是您预订的‘索菲工作室’的人偶09，请多多关照。”
我双手下垂搭放在腹前，朝他鞠了一躬。
莱莎事先给我做过功课，据说这是这位先生家乡那边的礼仪，出于对客户的尊重，我试着做了一下。
“哦，进来吧，没想到这么早就到了。”
他招呼我进去，关上了门。
桂马先生穿着大件的深蓝色的POLO衫，但还是遮不住他微微鼓起的肚腩，下身则是一条白色的家居服短裤。头发乱糟糟的卷成一团，眼镜上还存有未擦去的雾气，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一般这么打扮的人，我固化印象当中只有一个——自宅警备员。
好吃懒做，泡面碗和外卖盒堆积如山，将所有积蓄购买ACG周边用来舔的一天到晚宅在家里的那种人。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跟着他走过玄关，来到了客厅。
应该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吃一半的薯片摊开洒在肮脏的布沙发上，椅子上搭着尚未洗涤的袜子和短裤，茶几还散落着打开的限制级女性写真集和几筒纸巾。
“先坐一下吧，行李我帮你拿到房间去。”
“啊好！……谢谢。”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惊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然而并没有打开包装的薯片。环顾四周，客厅收拾地干干净净的，茶几上也摆着几本文学书籍。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吗？
或许是我对于宅男的定义太过于狭隘了。回忆起我打工的那段时期，我自愧不如，出租房从来没有像这里这么干净过。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端着两个小盘子走了过来。
“我听说莱莎家的人偶是最先进的东西，所以我花了点小钱租了三天。”
他将盘子放在茶几上，盘内是草莓蛋糕，上面撒了糖霜，顶上有一整颗鲜红的草莓。
“咖啡还是茶？”
“啊，我要茶。”
他又问道，我本能地回应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端出了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来吧，我们来开个茶会。”他硬塞给我一只看起来发旧的毛绒玩具熊。
大早上不吃早餐开茶会？我对他的做法一脸不解。
“女生不都是喜欢茶会的吗？嘿嘿嘿，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魅力？”他故作优雅地举起茶杯，翘起了小拇指，喝了起来。
“啊呸呸呸好苦！”一下失去了优雅，他将入口的茶水直接吐了出来。
是傻瓜呢。
明明喝不了原味茶却连一勺糖一滴奶也不放。
看着他这一系列的神奇操作，我直接笑出了声。
——糟了。
莱莎的叮嘱还回荡在耳边，身为人偶是不可以取笑主人的。
我立马捂住嘴，眼睛微微上瞥。
“你笑了？”他突然严肃起来，直盯盯的眼神刺的我张不开眼。
“没有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
完蛋了，他要不高兴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了？来，我们来爱的亲亲～”
出乎意料的，他伸开了双手，嘴巴嘟成“O”形，摆动着肥胖的身躯，横冲直撞地冲我过来。
“诶？？？”
我就这么被霸王硬上弓，嘴被他那湿润的舌头所填满，接踵而至的是一股韭菜和红茶混在一起的奇妙味道，恶心地我差点吐出来。
还好人偶没有呕吐的机能，不然对我们都是一场灾难。
“啵”的一声，他终于将嘴唇抽出，一脸满足。我白着眼，不停地擦拭嘴边流出的唾液。
“怎么样？简直是完美的约会作战！接下了你就会和我坠入爱河，然后我们就……”
“我坠你大爷！”
强忍着恶心，我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哪有这样女孩就会爱上你的？你给我多珍惜一下女生啊！！！”
他愣住了，捂着红彤彤的半边脸站在原地，仿佛时间冻结了一般。
“不亏是最新型的人偶，我的杀手锏都招架不能。”
愣了一会，他从口袋掏出了一个和软盘差不多的东西，递给了我，上面有些图像和文字。
“奴隶人偶少女之恋……R18的心跳回忆游戏版……”我念了出来。
世界大同。
喂喂喂宅男都是禽兽吗？男人都是一群下半身思考的野兽吗？你们脑子里面都是塞满了没洗干净的袜子和内裤吗？
变成女性人偶之后我才发现男人的可怕，太可怕了。
“约会……并不是这样的，”我将软盘还给了他，这些人太没有常识了，“桂马大人，您租用我三天是为了？”
“当然是给我当三天限定的小鸟依人的美少女女朋友啦！”他一脸兴奋。
这可真是灾难。
“和女生谈恋爱并不是游戏上面那样的，”我整理好心情，摇着头告诫他，“我可以教你。”
“不愧是最先进的人偶09！我要拜你为师！请教教愚笨的我吧！我真的想要一个女朋友啊！”
他立马将游戏软盘丢进垃圾桶，崇拜地跪倒在我裙下。
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白痴。
不过正合我意，虽然是个恶心的宅，但他的愚笨居然有些有趣。
接下来三天的日常应该会很有趣。
※ ※ ※※ ※ ※ ※ ※ ※
桂木桂马先生是个轻小说家，但他的主力作品全是刊登在三流杂志或是R18文学传媒上。虽然不入主流，但也收获了不少的宅男粉丝。那本著名的《奴隶人偶少女之恋》就是他的作品，甚至一度被改编成了游戏和漫画，动画化也在准备过程中。
每每谈到他所写的限制级作品他总是一脸自豪，而对于其他，他却甚是不关心，怪不得思维如此混乱。正常的男女爱情观都被他想的不成体统，这很有可能就是拜他的作品所赐。
由于作品的火热，他的稿酬丰厚，衣食不缺，虽然是三流作品，但只要他认真打扮一番，努力一下不可能一直找不到伴侣。
“桂马先生，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租赁人偶来当女朋友呢？”在第三天的晚上我们依旧开了茶会，我边喝着甜茶边问他。
这三天我们像模像样的去了游乐园、水族馆还有各种报纸上爆红的景点和店铺游玩饮食，虽然我也曾是20岁的恋爱零经验男，但我还是尽可能以想象中小说女主角的方法去使得这几天过得快活。
结果三天下来像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一开始桂马先生也是一脸兴奋，但自从水族馆之旅后他便没了什么兴致。
明明在游乐园是那么开心，过山车坐了三回，每次都像一个手舞足蹈的小孩子。
“我有想过去娼馆，”他从兜里拿出五张纸质的钞票，放在桌上摊开，“这么多可以很舒服的玩一晚上。”
“那为什么还要租赁？”
“我想找到‘恋爱’的感觉。给钱服务，她们就算露出享受的表情也不会有恋慕之情。而且一开始我可是想直接购买一台人偶哦，现在量产化了价格我也能接受。”
“这样吗？”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之前有租过几次。一共租了……七回。租的算是那种比较高质量的人偶，她们很听我的话，对我做的所有愚蠢举动都表示赞成和称赞。”
原来你也知道你的行为是愚蠢的啊……
“我很高兴，不过我没有再租下去了。”他耸耸肩，拿起了茶杯，这次他倒是很顺利地喝了下去。
“这是为什么？”我问。
“很简单，因为是假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喜欢‘恋慕’的表情。她们确实是有的，从我提要求开始一直到服务结束。没有怨言，任劳任怨，不管做了什么都一直深爱着我……明明有着那么漂亮的样子，却是机械地把表情展现出来……”他握紧了拳头，“其实我是被程式给欺骗了，那该死复杂的魔法程式，变着法围着我身边转，一个劲取悦着我，但我不想要这种东西！”
“桂马先生……”我有点担心他会失控。
“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目前看起来倒有些人情味，怪不得是最新的人偶。”
“那为什么不找人类的女性谈恋爱呢？如果您讨厌人偶的话。”
“有过，在我大学那会儿。”他的拳头放开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将他的故事讲给我听。
桂木桂马在大二的上半学期转专业到了一个新的学院，他对此非常激动，因为他的以前一直是个空白。远离家乡，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求学，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他自认为对人热情开朗，虽然长得偏胖不够帅，但他一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一周过去了。
班上人的名字他绝大部分都叫不出来，唯一与他有交集的是他的舍友们，但他们是不同专业。所以每次的上课下课，桂马都默默地一个人走在路上。
一个月过去了。
班上人们成群结伴地外出聚餐，他讨厌与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每次聚餐都找各种理由拒绝。
一年过去了。
估计只有辅导员和班长会主动联系他了。可怜的桂马，下课总是窝在宿舍打着游戏，主动聊天也仅限舍友了。
到了新的班级，班长和同学都十分热情，那位长发飘飘姿色不错的班长甚至主动邀请让他上课和她坐在一块，桂马高兴坏了。
但这仅限于第一个星期，第二周过后，新同学的新鲜劲便散去，人们又开始了在既定轨道的行程，缺少了一年的交集，桂马融入集体变得更加困难了。
只有那位班长还会主动联系他，催促他交作业，让他多参加集体活动，会笑着借给他教科书。
“所以你喜欢上那位班长了对吗？”我问，我大概猜到了主角。
“是的……这是我最后悔的地方。”他叹了口气，继续讲述。
沉迷于游戏的桂马一度发誓四年单身，但班长的存在却让他心跳加速。他开始注意到她，每次上课都会多瞄她几眼，过节日的群发祝福总是第一个发给她。他一度渴望鼓足勇气去表白，但他怕被现实狠狠地打脸，他无法接受被拒绝的后果。
直到有一天桂马看见班长和另外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走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手里各自捧着一杯奶茶。
“他们俩……”讲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哽咽。
那个男生虽然长相一表人才，但内心邪恶，与社会上的人多有沾染，而且是多次出入不良会所喜好女色的人。
有一天他骗班长喝下混有**的可乐，将她带入宾馆玩弄一番。玩完后，班长醒了，他怕事情败露就拿她的丝袜勒死了她，然后将尸体塞进行李箱，扔进了海里。
全篇完。
“那位男生后来怎么样了？”我想知道那位凶手的结局。
“哼，听说贷了太多高利贷被逼的跳楼死了。”他不以为然地说。
也算遭天谴了吧，我这么想着。毕竟这种人渣不值得苟活于世。
“她喜欢鲸鱼，”他又补充了一句，“有次班级活动我们一群人被人群冲散，我们俩便在水族馆继续逛，她看见鲸鱼高兴的不得了，贴着玻璃喊着喜欢，那是我印象中她笑得最灿烂的一次。而且那次她很大方的请我吃了鸡排，真是个不错的好女孩。”
“那你为什么不趁着两个人的时候告白呀？那个时候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我怕……如果她拒绝了我可能关系会变差……”
他又是叹息，盯着杯中那发浑的奶茶。
“自此之后我就不敢去相信爱情了，只敢和人偶谈恋爱，可我知道，人偶的一切都是魔法程式模仿出来的，虚假的伪装。”
他起身，将桌上收拾一下，拿着盘子和杯子准备走向厨房。
“你是最好的一个，但我知道，你也是程式编造出来的吧？莱莎那女人可真厉害，能造出这么奇怪的人偶。”
“桂马先生，请振作起来，日子还是要过的。”我试着安慰他。
“可你只是个人偶，”他转身，盘子和杯子发出哐当的声音，“哪里会有爱情呢？”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或许桂马就是个卑微的胆小鬼，不敢追求爱情，一味沉浸在自明的虚假之中，深陷泥潭自知危险却任自己下沉。
“桂马先生，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明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桂马他还会去租用人偶吗？
“写小说。”
他只是这样轻轻说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桂马帮我收好行李，将我送到了公寓门前。
“那么，非常感谢您的租赁，桂马先生！祝您今后生活愉快！”我笑着对他行礼，是要道别的时候了。
“再见。”他冷漠地回应道，双手却是下垂，贴放于身体两侧裤线处，对我鞠了一躬。
那公寓的大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真是个可怜的人。
怀着复杂的心理，我拉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走向最近的轻轨站。
估计在今后的回忆中，他也是极为特别的那一个，第一个，渴望爱情却固步自封害怕爱情的男人。这位雇主，着实少见，心肠却不坏，可能之后不会有这种雇主了。
正如我所料，我以为这种扮家家酒的噩梦便会就此结束，但之后却不是这般痛苦，竟如同阿鼻地狱般。
被他们肆意玩弄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