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仍是坐着轮船返航。
因为是旺季的前期，海之家旅馆自然而然地推出了往返船票加住宿套餐以吸引游客，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一日游散客也是可以享受到往返的优惠，这点很好。
与来时的两手空空不同，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都是夏菲买的特产和零食。
“买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夏北海先生不会责备菲乱花钱吗？”
下了轮船再次前往动车站台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就算是特产也没必要买这么多。
夏菲只是挠挠头，哈哈地笑，说：“他肯定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的啦。不过我敢确保他一定会吃的哦！换个角度说，如果我没买特产的话，说不定反过来责备我没买也说不定。”
“但是我们有……这么多诶。”
我把那一大袋放在我的脚下，然后帮夏菲提另一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还有爱丽丝在吗？一高兴买多了而已。”她将袋子提手一边伸向我。
“很任性呐，菲。”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这么任性的女孩哦。”
看着菲踉踉跄跄提东西的样子实在看不过去，我索性一手一个全部提了起来，走向车厢门。
“哇爱丽丝你超勇的！你力气好大哦！”
“因为是人偶嘛。”
鬼知道人偶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耐磨耐压稳定性好，拿重物丝毫不吃力，就算是外表看上去纤细的小手，也能提得起两大袋重物。
“嘿咻~”
将那些东西安置好，我们坐了下来。
夏菲掏出手机，躺在椅背上刷着什么，我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坐着。
应该在岛上商店买本书看的，失策失策。
呐——菲~人家想玩切西瓜啦~什么的。
能说出口吗？
但是这样下去一直待着又很无聊……为什么其他人偶都能睁着眼睛坐好几个小时呢？
“夏北海先生真是个很神奇的人呢，就算菲买了这么多东西生气了也会接受。”
无聊到数手指的我开了口，我想和菲聊聊天。
“嗯？他是我爸爸啦，肯定会接受的啊。”她仍是眼不离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着。
“真是个好爸爸呢？”
“才不是。”
听到这句话，菲放下了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这次飞国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是不假，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见一个外国女人啦，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让我满意什么的……明明都发誓不找第二个女人了。”
“菲的家庭状况……”
“对哦，妈妈去世后他曾发誓不找女人，结果现在呢？……其实我也理解他，”她将手机锁屏放回包里，
“毕竟男人还是需要女人陪，反正他们俩我一个都不会同情的。”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呢？不论是找外遇的父亲还是早已去世的母亲，菲仍有心结，两个人都不原谅的样子。
“啊……”
刚想问，但我止住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虽然不知听谁讲过的，但是这种情况还是不必深挖。
“你这么郁闷干嘛，”菲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虾片塞给我，“开心点嘛~我们之前在岛上不是挺好玩的吗？我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来，我帮你打开，岛上的虾片很有名的。”
“嗯。”
我们开了两包虾片，就这么倚在靠椅上，边吃边聊。
“我和你讲哦，有个故事很搞笑的。”菲开始了，每次起了兴趣她都会装腔作势地先起一个头，然后昂起头讲述。
“嗯，你说。”我听着呢。
“就是说啊……那次我进学校的事务中心的时候，师姐和我讲的一个事情。”
“事务中心？哇？！菲莫非很厉害？”
“别打岔，我只是里面一个打工仔，勤工俭学用的。这个笑话是我通过考核后一次开会里面讲的。”
“好的。”
“比我大两届的一个师兄的故事——他那时是刚进去面试，他的考核人师姐问了她很多问题，他都没问题。结果最后师姐让他讲一个笑话逗她笑，他想啊想，本来就不擅长讲笑话的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但他灵机一动，随口编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只鸡，它从小瘦弱但很努力，只为了去攀爬一座山峰，它爬啊爬，突然天上下起了雨，把山上的岩石都给冲洗地湿润打滑，结果那只鸡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滑了下来，所以，这是一个‘滑鸡’的故事。’”
“哈？”
“对，就是这样！一个超级冷的笑话！那个师姐笑点也十分独特，当场笑得腹痛不已，直接就让他过了。”
“哇……这也，运气太好了。”
听完这个冷笑话我只能默默地鼓掌，毕竟每个人的笑点是不一样的。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笑？”她蹭蹭我的肩，问。
“嗯，是那样吧，嗯，挺不错的。”
“什么嘛爱丽丝，表情都不装一下，还是呆呆地傻傻愣着，给我开心一点嘛~人生可是有很多快乐事情等待我们去发现的哦？俗话说‘你开心，我开心，大家一起开心’！”
“嘛……嘛，是这样。”
“高兴一点嘛？明明昨晚你都摆出一副灿烂的笑脸了，来，笑一下~”
“对耶，‘你开心，我开心，大家一起开心’。”
“是吧？这句话我可是当做励志名言了哦？”
抱歉呐，菲。
明明是很高兴的。
明明都认同那句话的，大家要一起开心的。
但我总感觉眼睛那边怪怪的，嘴边也不自然地撅着抿在一起。
“爱丽丝？”
※ ※ ※ ※ ※ ※ ※ ※ ※
动车走啊走啊，速度已经达到有200km/h了，窗外一排排的绿树刷的一下全部飘过，只有远处的稻田还看起来没怎么变。
“怎么了？爱丽丝？刚刚的笑话不好笑吗？”看着我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菲开始担心起来了。
“不是的，菲，不是。”
“难道是害怕爸爸给你差评吗？不用担心啦，这些东西是我买的哦，又不是某个人偶强迫购买的。”
“不是这个。”
“我们不是成为了好朋友吗？所谓的‘好友要一起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不论是什么，都可以向好朋友倾诉哦？”
“菲……”
我抬起了头。
“哇爱丽丝你怎么哭了？”
我错了。
人偶是可以流眼泪的，之前浴室里的也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理，但我的眼角和鼻子里都流出来液体，脸也红红的，眼睛还在不停地眨着。
“我……我，”
双手不停地捏着裙子的褶皱，不肯松开丝毫。
说啊，说啊——
“我喜欢夏菲……之前也在床前，趁你睡着了，偷偷地亲了一下。”
“啊这件事……我知道哦。”
“诶？”
“我那时并没有睡着，或者说是我睡醒了吧。看着爱丽丝一副扭捏的样子，真可爱呐……结果你就亲了下去。”
“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爱丽丝的嘴唇也会湿润润的，和少女的嘴唇一样。”
“我的嘴唇……和少女一样？”
不生气吗？
菲仍是那副表情，只是侧了个身，把脸对向我，说：“爱丽丝可是我见过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了呐。”
“我……真的可爱吗？”
仍是那副表情，甚至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那究竟是慈爱，友情，还是对我的珍惜呢？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啊，喜欢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哦？！你看，爱丽丝明明这么棒，还选择一个这么废柴的我？”
“没有这回事！”
我擦去眼泪，大声地说道。
前后排座位的乘客似乎被惊到了，都在往我们这边看。
“爱丽丝，别那么大声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菲连忙给他们道歉解释说明，他们也不深入，一会儿又转了回去。
“菲……和我这样的人偶做朋友可是很恶心的哦？”
“哪里恶心了？爱丽丝有着这么飘柔的金发！还有这么完美的脸蛋和身材！任何一个女孩都会羡慕你一百万倍哦？”
“可是……我做着那些差一百万倍的女孩子们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又来了。
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怎么样？
说出来吧。
因为是菲，所以没有问题。
“莱菲说我这样的人偶并没有‘人权’……”
我一五一十地将我自己的故事说了出来。
在大房子里和08姐姐一起烤制了牛排，第一次和可爱又可悲的小说家桂马先生约会，之后夜晚与形形色色的人同床共枕，每次做梦，眼前都是他们渴望色欲，欲求不满的眼神。
“就是这样一份工作哦，作为了人偶而生，就是得干这些低贱的行当。怎么样？”
“不好……也不坏，”菲似乎有所震惊，亦或有所思考，一直安静地坐着聆听，“原来人偶都是这样的工作，虽然本能上无法接受，但是爱丽丝你可是实实在在的奉献者。”
她那眼睛好似海里的明珠，一闪，又不闪。
“我并不讨厌哦，爱丽丝就是爱丽丝，你之前不是说‘只爱我一个’的吗？不会不要我，我怎么可能会抛下爱丽丝一个人。”
“呜……菲。我的心里只有菲一个人！回去我就会和莱莎撕破脸，我以后不会再接那些男人的单了！”我仍是流着泪，双手抱着，依靠在她的胸怀。
“不要说这些不现实的事，莱莎阿姨生气可是会把你销毁的哦？这样我可不要，”她摸了摸我的头，轻轻抚摸着，“爱丽丝永远是我的朋友，不论以前或者将来被做了什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是哦，爱丽丝是个好孩子哦。”
“菲也是！我们都是！”
“当然啦，我们都是……”
她不停抚摸着，我就这么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车厢里静静的，因为我们说话声音很小，并没有打扰其他人，前排的旅客都打着瞌睡睡着了，后排乘客在看书，而对面的正在一起玩着手机切西瓜。
“爱丽丝。”她对着我的耳朵轻语。
“嗯？”我睁开了眼，望着她的脸庞。
“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来讲一个吧。”
“好耶。”
“还是以前……嗯，很久以前，并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罗志的人。当然故事的一开头就是直接引用圣书里面的内容啦，那一部分我不想讲。”
她讲了一个小小的故事。
以下都是她讲述的内容，一句一句讲述——
“他抱着一幅画，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嘴里一直念叨着圣书里面的东西。”
“画中的少女可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哦，颜色如同黄金一般的长发，蓝宝石似的的眼睛，嘴唇也如同红润的苹果一般。她笑得是那么灿烂，那么美妙，不亚于蒙娜丽莎的微笑，艺术感也不逊于断臂的维纳斯，实在可爱极了。”
“如此动人的少女，无可挑剔的脸蛋，却是划过了什么东西。透明的液体隐约可见。”
“而他的神情甚是悲伤，但嘴角却上挑着，笑着，眼眶没有里一滴眼泪。”
“窗外挂着如似玉盘的明月，满天的星尘。漆黑的夜空，那一晚却不再死寂，充斥着光亮。”
“他只是静静地对着那画框里的画，笑着，喃喃自语：‘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呢。’”
“少女微笑地望着他，他也微笑着，躺在血红的地板上。”
“…………”
“…………”
故事不长，一个极度孤独的人，向画中的美少女，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可以看出夏菲在讲述的时候是一脸激动的，可能是那种安利其他人时独有的表情，那种表情背后却传来一丝无助的无力感。
“要享受生活哦？别和他一样。”讲完后她的手也没有停下，还是不断抚摸着。
“菲。”
应该是嘴角上扬的高兴脸。
才不是那种微妙表情背后的忧郁。
怎么能让她讲出来，被安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现在却让菲的心灵蒙阴了。
我是少女，可爱的美少女。
但是少女的内心还是存留男人最后的倔强，我必须坦白。
夏菲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很好看，待人也十分温柔，如此善良可爱的的一个女孩子。
我喜欢夏菲。
从发梢到脚趾，每一处；从灵魂到心脏，每一处。
无不吸引着我，这个没有心的人偶，此刻胸腔仿佛有颗扑通扑通的心脏，在那儿，就在那儿跳着，活蹦乱跳地跳动着。
“夏菲，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我们是朋友嘛。”
“是那种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存在哦。”
“那是什么啊？”
好像心虚一般，她的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非要说……‘恋人’那样的关系。”
“那是，我，我们都是女孩子。”
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女孩子，但是我想找个心灵伴侣。
虽然我想把我记忆中二十岁男生的设定讲出来，但我怕吓到她，或者如此怪异的举动会让她断然拒绝。
如果是两个可爱的女孩子的话就没问题。两个女孩子的话，两情相悦，眉目传情，互相对上了眼。
这样的话——
“不，不能这样哦，爱丽丝我们只是朋友啦，我可是拿你当一生的挚友来着。”
拒绝了啊。
果然不是男人不行嘛。
看出来我的失落，她将我抱在怀里，说：“爱丽丝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很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敢答应，我怕轻易辜负了爱丽丝。而且人和人偶真的同性在一起什么的对爱丽丝你和莱莎阿姨也不好，我们如果是永远的挚友的话……”
“我明白了，”我挣脱开她的怀抱，“我们当朋友真好，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爱丽丝……”
“菲你不用自责，我知道什么道理，我非常喜欢菲哦，我们会是好朋友的。”
“虽然我喜欢爱丽丝，但我不能爱上你。”
“那我可以当菲的情人吗？”
“傻瓜，我以后总是会找男朋友的，然后结婚生子，过着下半辈子。”
“那我到时候会第一个庆祝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现在还找不到。”
“那就一辈子都找不到就好啦！”
“闭嘴啊你这只贱人偶！”
“开玩笑，开玩笑，我会祝福的啦。”
我重新按之前的姿势靠椅背躺好，眼睛眺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
是啊，每个人都会这样——
菲好温柔，但是我们会变成挚友，会被局限在这里。
我就不该告白的，什么二十岁的男儿魂啊，明明是一副娇小的少女身体。
连心也变成少女的形状，为什么不多加点砂糖彻底变成少女呢？
在菲这边成为少女，在外扮演者少女型人偶。
这只爱哭鬼人偶丢丑丢大了。
“啊，爱丽丝你看那边有风车哦！”耳边是菲的声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真的有座风车在田野中央，虽然孤零零的，但却为平旷孤寂的田地增添了一丝生机。
“真的有耶！为什么会有风车呢，菲……”
我正想回头问，结果发现她的脸正直贴了过来。
“啾~”
她的樱桃小嘴贴了上来，湿润润的，亲吻着我的右脸颊。
“唔……”
我脑子一片空白，双手停在半空中，无处安放。
“我说过，我是喜欢爱丽丝的哦。”
收好嘴唇，她眨着大眼睛，眼似秋波。
我点点头，双手垂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