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我感觉有点冷。”秦可低声说道，然后往我的身上靠得更紧了。
第二天，本该是完美周末的第一天。我和我的青梅竹马却坐在医院金属走廊里的长椅上，面前是关闭的，材质看起来颇为高级的电子门。门口上挂着一个印有黑字的白色标牌，上面写着：“心理咨询室。”
紧贴着白色标牌的下方是一个可插入更换的名片槽，显示着当班医师的照片和姓名职称：“艾欢，主任医师”。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的长发女性，一对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给人以强烈的气场压力。即便这只是一张照片，盯着看久了也会油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抛开这一点，虽然她很漂亮，我也不至于盯着她猛瞧，我的身边可还贴着一位女士呢。
“有吗？现在可是夏天个说。”我知道她有些不安，所以任凭她几乎是以搂抱的姿势靠着我。
“我不太喜欢医院里的......气味。”她把脸埋在我的胳膊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你指的是消毒水的气味吗？”
想也不可能啦，我这不是在没话找话嘛。
“不是啦......”秦可小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六岁时生过一次大病，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确实，那是小学一年级的事了。我记得当时秦可整整一年没来学校，我倒是想去探望她，可是医院方面根本不允许。后来我们重逢是在她康复之后了，而且她也从来没提起过住院的经历。
“那一定是很糟糕的回忆吧。”
“嗯......医生说我的病症前所未见，所以在我身上尝试了很多新药和新疗法。那时的我，看到的世界是一片支离破碎的灰白色，还有很多无法形容、奇形怪状、非常恐怖的幻觉。”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以前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
秦可点了点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景象。而且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很多细节我都忘了。”
我很好奇，我指的是她提到的幻象。究竟是什么病会导致人看见这种听起来有点“阿兰醒醒”似的幻境。
“那些医生是我父亲托关系从国外请来的专家，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我更像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实验体吧。”
这就触及到我的情商盲区了，我该说点什么好呢？原来我这看起来成天傻开心的发小居然还有如此恐怖的经历？放在电影里那就是妥妥的回忆杀啊。
“但是我最后还是挺过来了不是么，”秦可抬起头，微笑着注视着我，“我父亲说是一对来自美利坚联邦的医师夫妇治好了我，而且没有收一分钱治疗费用。”
“哈，没想到世界上还真的有‘神雕侠侣’的存在呢。”
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电子门打开了，一名外披白大褂，内穿黑色职业装，身材高挑的长发女人出现在我俩的面前。
她看着我们，挑了挑眉，“你俩谁是秦可？”
我和秦可面面相觑了两秒，然后她站起来，有些惶恐地说道，“我，我就是”
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我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不许笑，连我身边这位富家千金都被这个女人的气势压倒了，更别提我了。
那双丹凤眼显然比照片更有杀伤力啊，所谓的心理医生果然恐怖如斯。
“话说秦可肯定是个女名吧，这还用问么......”为什么我吐槽的本能还是压制不住啊。啊，她看过来了，好可怕！
艾欢医生像女王一样俯视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常凡青，凡人皆有一死的凡，青青草原的青......”
呜哇，压力好大，感觉像是梦回义务教育时期被班主任单独谈话的修罗地狱啊。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我几眼，然后拉起不知所措的秦可的手，带她进了诊室。
“乖乖在外面等着吧，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和电子门关闭并自动上锁的机械声重合，虽然我知道心理医生和咨询者之间需要隐私，但我还是感觉自己就像个管家或者保镖，简而言之，工具人。
唉，那咋办嘛，玩手机呗。现代人消遣娱乐、打发时间的不二良方。只要你身处伟大的互联网信号覆盖区，一拿起手机，时间的流动就会比你的感知快无数倍。而且在手机屏幕里永远有你做不完的事情，这和大多数人空虚的现实生活恰恰相反，也难怪他们会沉迷了。无牵无挂的才会在深渊里不停下坠，很简单的道理。
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了一下解锁键，白衣白裙，马尾翠绿，笑靥如花的歌姬公主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上一次我这么盯着这张屏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谷老师给我打电话的那天中午。
说起来，好像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的生活正在发生一些几乎微不可察的变化。
我知道这句话由我自己说出来有些奇怪，但是我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某些东西。
我没法具象地指出那究竟是什么，因为它似乎来自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人类的语言根本没法容纳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就好像是自然作用在它的造物上的缓慢而不可违抗的侵蚀。
我的心里突然像是塌陷了一般，产生了一个可怖的空洞，嘶嘶得透着凉凉的风。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感。
我扭头望向右侧走廊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精神病区的走廊里的窗户被白色的百叶窗遮挡着，外面的炽热而猛烈的日光只能从细小的缝隙里挤进来，在银白色的地面上打出一个栅栏形状的光影。
我在以往的某个夏日里，曾经有过类似的梦魇。
梦魇里的景象，在这方封闭的空间里被完美地重现了。
没由来地，我也感到了一阵寒意。它像一股电流似的窜上我的脊柱，直击大脑。
难道秦可刚才所说的冷，就是因为它吗？
难道......
还是玩手机吧，别瞎想了。我强迫自己抛开杂念，专注在手里的小小显示屏上。
正当我解锁手机，点开视频网站的软件图标时，我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是上好的皮鞋和光滑地面敲击所发出来的声音。
我抬起头，方才还空无一物的走廊尽头，在那缓缓蠕动的阴影里，我看见了一个深紫色的人影。
“......什么......”
我的声音如同被命运之类的东西扼住了似的，轻得只有我的灵魂能听得见。
那无色且扭曲色的影子不徐不急地接近了，体现着世间万千物理学原理之一的多普勒效应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我看清了人影的脸，是一个五官深邃，带着明显欧洲血统的男人。褐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眸——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们我的视力很好——还有一道自上嘴唇出发，斜向上拉到脸颊的伤疤。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和我交会。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好像他在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
你是谁？
我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因为我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那个男人行走时，他微微伸开双臂。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天真烂漫的少女游戏花田时，伸开手臂拂过两侧的花枝。
可那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少女，而且他拂过的不是盛放的鲜花。
是他身旁的空间。
你能想象吗？一个人，可以用手像划开水面似地划开空间。一道道无色的波纹在他身后扩散，然后消散。
这是什么？超能力？这个男人是什么？超能力者？
可是，超能力超能力者什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离我只有几米之遥的外国男人举起了他并拢的右手手掌，一道刃形的空气在他的手掌上聚合，而且还高频地震动着。
我说，这家伙明显是冲我来了啊。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竭力保持镇静。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距离越来越近了，我都能听见那“空气刃”震颤的嗡鸣声了。
喂喂喂，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到底是谁？威尔斯博士吗？可我也不是西斯科啊，我都不认识你，你要杀我作甚？
我不禁慢慢向身后小步退去，面前高大的男人仍然在不断逼近。
他真的是来杀我的？我就要被杀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连一丝恐惧都没有。与其说是恐惧，我现在主要是很迷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要死，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拜托了，谁都好，来个人救救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