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夏雨荷用从管理员那里拿来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这就是图书馆过期报刊的临时储存处,这里有本市能买到的所有纸质媒体,甚至还有《金沙日报》等著名报纸的创刊号哦。”
跟在身后的我不停地点头附和,说着“诶,好厉害啊”之类的话语,内心想的却是“啊,也就是说这里是最麻烦的地方对吧”。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凌泠,嗯,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想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吧。
门开了,一股冰冷的空气带着档案室特有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被骄阳几乎烤化的脑子一下子恢复了理智。我环视了一圈这个宽阔的房间,一排排银灰色的金属书架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架子上都被鼓囊囊的浅色的文档袋塞得满满当当,每排书架的两端都贴有表明所存放报刊的种类和时间跨度。地面干净整洁,花岗岩的地板上没有一丝明显的污渍。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应该是被一个挺有手段的人所照看的。
“好啦,两位先生小姐,”谷雨荷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你们的任务不难,把那边角落里的推车里的所有报刊杂志按照种类和日期先归入档案保存袋,再放到对应的书架上去就好。记得要小心一点哦,那些都是上了年纪的,如果弄坏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知道了,雨姐,”我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推车,似乎也没多少东西的样子,“你就放心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嗯嗯,加油!”谷雨荷一边笑着一边向我和凌泠比了个加油的握拳手势,然后就离开了。
“那咱们开始吧?争取速战速决。”
“听你的。”
我来到手推车旁,套上凌泠从工作台上递过来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份纸张泛黄发脆的《金沙日报》,上面印刷的日期是2005年1月1日,也就是十年之前。头版头条是关于政治家和商人参加市里举办的元旦晚会的报道,配图是一张中年西装大叔大妈们的集体照。
的确是有些年头的报纸了,我心想着,那时我才九岁呢。带着对过去的好奇心,我轻轻地翻开第二页。一般的报纸在头版头条不会给民生之事太多的篇幅,我不关心那些几千年来也只是换汤不换药的政治事件,相比较而言,我对就发生在身边的鸡毛蒜皮小事更加感兴趣。我是个平头百姓,天上发生的事永远比不过眼前发生的事。
“诶,真奇怪,这报纸怎么没有第二版啊?”翻开首页,映入眼帘的却是极不和谐的第三版本地经济新闻板块,原本充当第二版的本地民生新闻板块不翼而飞了。
“什么?没有第二版?”凌泠接过报纸,仔细地翻看了一遍,的确没有第二版的踪影。
“会不会是和其他报纸搞混了,被堆在下面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推车里的书报摞。
“但愿吧,听说这儿的管理员的脾气很凶呢。如果被她误会是我们弄丢的......”
“那乐子就大了。”我接了一句,“所以我们赶紧开始整理吧。”
我们把那张缺了第二版的报纸放在一边,先着手整理其他的旧书报。我和凌泠都属于爱书之人,对于书本之类的纸媒制品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拉着窗帘而且又没开灯的原因,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暗,这种阴暗化作一丝丝的寒气四处流窜。我低着头摆弄着手上的活,总觉得在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我一定是被那件离奇的失踪案件搞得有点神经衰弱了,虽然我嘴上说着不去想,身边也没人提起那件事。但是那天出现在幻觉里的那张脸却时不时地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一切?为什么我仍然记得这一切?是某种能力或者天赋吗?
看起来好像我是某个奇幻故事里的男主角,我的天职就是和女主角(也许吧)凌泠一起查出真相(一男一女,标准搭配不是吗),而那奇怪的幻觉正是在提醒我去履行那份我刻意逃避的责任。
如果真的是那样,对不起,我仍然会选择逃避。没人不想成为主角,正如没人不想摆脱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但是我清楚大部分人渴望的其实只是主角们光鲜的表面罢了,主角们背地里所经历的种种危机,所承担的许多压力和心理斗争,以及他们所背负的责任,我想没人会喜欢的吧?在这个问题上,我很不巧地和那些庸人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主角什么的,责任什么的,听着就令人作呕。谁爱要谁赶紧拿去,鄙人敬谢不敏。
“你怎么了?”凌泠注意到我在发呆,便轻声问道,“我看你最近状态都不太对劲,还在想那件事?”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句,本来不想再说话了,但某种冲动使我问了一个有些微妙的问题,“凌泠,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之类的东西吗?”
“信啊。”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丝毫没有出乎我意料,总有那么一些人,你看一眼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那种神秘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
”我说的是,那种超自然的,很玄幻的,目前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东西。”生怕她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
“我说过了,我相信啊。”她回答的时候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呢?”
面对我近乎无理取闹的追问,凌泠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想啊,世界那么大,宇宙那么大,以人类短浅的目光必然是无法完全认知的——它们不是无法被认知,而是无法被人类认知。而那些人类无法认知的东西之中如果有生物的话,不就相当于鬼神一般的,超自然的存在吗?”
“那你说,人类有可能认知那些本来无法被认知的事物吗?”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能啊,为什么不呢?”她的回答还是那么的简单。
她为什么这么说?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刚想就这个话题再深入聊点什么的时候,只听她说道,
”诶,被垫在最底下的那是一张报纸吗?”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她说的那张报纸上了。不知不觉间,我们把上面的所有旧书报都处理完了,只剩下一张铺在底部金属板上的一张发黄的报纸。凌泠小心地把纸张揭起,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瞧着。
突然,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瞳孔里倒映着凝固的恐惧色彩。我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
“怎么了?”我的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不安,我产生了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非常,非常不好。
她无言地把她刚才盯着的那一面朝向我,当我的目光投射上去的那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在网上查询期末考试成绩的那一刻。
那一版用巨大的粗体黑字印着一个标题:“无名女尸神秘出现街头,警方已展开调查”。
配图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一具年轻的女尸横卧在人行道上,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尸体的身份尚无法确认,警方向广大群众征求一切线索。”
女尸的面部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那是方柳儿的脸。
“开,开玩笑的吧?”我强忍住放声尖叫的冲动,语气艰涩地说道。
凌泠摇了摇头。
“天呐,这真是,真是太可怕了。”捂着在剧烈刺激的冲击下有些昏沉的脑袋,我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方柳儿其实没有失踪,她只是,穿越了?”
说出最后一个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词语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顿时变得陌生而可笑了。
凌泠出神地盯着报纸看了一会,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报纸拍了好多张照片。为了拍出不同角度的照片,她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手机的闪光灯闪得我眼睛疼,我不得不暂时扭过头去,强迫自己盯着一块地板。
“你这是做什么?”我有点不太理解她的行为。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什么,留个纪念而已。”
留个纪念需要拍那么多照片吗?她的拍照姿势和有条不紊的手法让我联想到了拍摄犯罪现场的警察,是我多心了吗?
“好了。”她终于拍了足够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可惜这张报纸我们没法带走,不然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我说,你冷静得也太快了吧?”我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图说道。
“怎么,你平时不都管我叫怪人的么?”凌泠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心理素质很好不行吗?”
那刚才露出一脸愚蠢的害怕表情的是哪个家伙啊?我在心里反驳了一句,选择性地忘记了我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的事实。
“把它装回去就全部搞定了,快动手吧。”她冲我挥了挥手。自说自话地开始指使人了,你怎么不在拍完照片的时候顺手收拾一下呢?
本着尊重和忍让女性的原则,我乖乖地收拾好这张充满了神秘色彩的报纸,把它插回原先的位置,最后将整份报纸小心地塞进标有日期的档案袋里。
不去管,不去想,更不要不自量力地去调查。凌泠或许在做些什么,但这绝对与我无关。重申一次,这种事情绝不是我这种凡人能解决的。我的处世原则之一就是我不行就绝不上,哪怕行也不一定上。这样的确会错过许多机遇,但也能避免一大堆麻烦。
“Adieu,”看着书架上的档案袋,我轻声说道,“很抱歉,我只是个凡人。”
当我从书架之中钻出来时,凌泠已经站在走廊里等我了。
“谷老师说她有事情先走了,让咱俩干完活之后自行解散。”她对我说道,同时将手机上显示的谷雨荷发来的消息展示给我看。
我点点头,自行解散,我喜欢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