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发现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休旅车。一名和凌泠一样一身纯黑打扮的长发女孩正站在车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哦,学姐,这么快就完事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种表情我见过很多次,就是那种自以为懂得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懂的人的专属表情。
“瞎说什么呢,”凌泠和我一起出来的时候,凌泠又恢复成往日的精神状态,“现在还在任务中,不许嬉皮笑脸。”
“欸嘿,您的意志!”长发女孩俏皮地敬了个礼,然后替我们打开后座的车门。
凌泠在这个组织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我这么想道。我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要在脑中分析一切我能搜集到的情报。我有预感,我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广阔而陌生的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情报,无疑是至关重要甚至说是决定生死的东西。
一坐进车里,我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知道,我的眼睛能看见,这应该是一辆普普通通的休旅车才对。车内收拾得非常干净,还能隐隐闻到一股香水似的气味。和我家的那辆休旅车完全没什么区别,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了?”坐在我身旁的凌泠问道。
“哈哈,那个啥,这不是有点紧张嘛,啊哈哈。”秘技·打哈哈,发动!
那位担任司机的长发女孩发动汽车,出了小区大门之后,向右拐上了一条我熟悉却未曾设想道路。
这不就是去往金沙市中心医院的路么,难道他们把秦可送到那里去了?我决心先不问这种没有必要的问题,先尝试着能不能从凌泠那里套出一些更为关键的信息。
瞥了一眼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我理了理思绪,清了清嗓子。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凌泠轻声说道,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回答的一定回答?这不是废话么。我在脑内吐槽一句,然后开口:
“你们这是个什么组织?”
“......国家的秘密机构。”
嚯哟,还有官方背景。我有点被震撼到,缓了缓情绪之后再度问道:
“里面的人都和你一样有这种叫‘咒术’的能力?”
“能力的种类很多,不仅仅局限于‘咒术’。”
好嘛,没有直接回答。不过没有关系,就当是全员超人好了。
“包括开车的那位姑娘,也是个......超能力者?”说实话,一本正经地说出“超能力者”这个词给我带来了一些羞耻感。我有种我是个演员现在正在念剧本台词的感觉了。
“没错,她是我的后辈。”
还有新鲜血液嘛,刚才那女孩管凌泠叫“学姐”来着,不会还有什么超能力者学院之类的三流设定吧?
“这样的机构只有我们华国才有还是每个国家都有?”
“很多国家都有。”哦,意料之中。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的?”
“......这个,我不能说。”凌泠抵在双膝上的拳头微微捏紧,糟糕,看起来我是问到了不该问的地方了。
“咳咳,那,那就当我没说。”
接下来,令人无比尴尬的沉默弥漫在这方小小的车内空间之中。情商不够真是硬伤,踩了一颗地雷之后,我一时间竟找不到也不敢去找下一个话题。我好像真的跟“尴尬气氛”这个词很有缘分,每每与人相处之时这东西总是像块烦人的牛皮糖一样缠在我身边。所以说我才不想跟他人有什么必要之外的交际行为,因为处理这种情况真的非常非常费脑子。
当我出于恼人的自我纠结中时,凌泠一直保持着这副低头沉思的姿势,没有主动找我说话的意思。
她看起来有点奇怪。虽然她一直都挺奇怪的。
“呼——”我长长地叹息一声,双眼一闭,重重地靠在座椅靠背上。我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卡在喉咙里,现在看来它们还得再在那儿待一会了。
烦躁的情绪悄然在我的心底复苏,它来自对于未来和未知的不安。它正在缓慢地吞噬我的理智,企图把我拖入漆黑的海洋。
过去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事,让我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在你那短暂的人生里,有过所谓的“认知危机”吗?我所定义的“认知危机”就是对真实存在的事物的真实性产生质疑情绪的心理状态,这种症状通常源于最近经历的异常事件。以前的我也陷入过几次“认知危机”,可最后还是通过强大的心理调节能力走了出来。但我敢说,这次和之前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这次“认知危机”的主题是:我到底是谁?
我可以断定我已经被卷入了某种极度麻烦的超日常事件中,同学“失踪”,身边的朋友是超能力者,还有秘密的超能力者组织......这种早被用烂了的三流桥段,要么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一本小说,要么我的人生正在变成一本小说。反正不论如何,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是谁”可能不太准确,换个说法,“我是什么角色?”这个问题至关重要,重要到搞不清楚我就会永远这么纠结下去。
我承认,我的内心其实非常的矛盾。
一方面,我害怕我在这个超日常的事件中扮演的并不是主角。那就意味着我很可能会死掉,虽然说这个世界挺无聊的,但还是对我而言,还是有些许意义存在。
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凌泠,她也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另一方面,我却并不想当所谓的主角。大部分人在童年时期应该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吧,在脑内给自己加上许许多多的设定,把自己想象成隶属于某个秘密组织,背负着某种沉重使命的“帅气”的主角。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就曾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只是很早以前就有人告诉过我,所谓的“主角”的帅气,永远只是展现给众配角路人的一面,其实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无不是伤痕累累的,在现实之中当一个背负使命的“主角”的代价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我虽自认为并不“普通”,却还远远没有达到“主角”的境界。所以我一直非常低调,避开一切会让我卷入麻烦的事件。就像方柳儿的穿越事件,在那时我感受到了潜伏在夏日阴影里的一股推力,我非常确定,它想把我从旁观者的边缘推向参与者的中心。
我当然记得我曾对自己说过,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但现在我既然已经有一只脚迈进了超日常生活的领域,已经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阴影,那么许多决定和方针都需要改变,这就是从善如流(这个词或许不那么恰当),人类最高的道德品性之一。
我微微撑开眼皮,汽车已经驶出了市中心区域,向着位于南方的无名群山而去。
不愧是秘密组织,把基地什么的放在深山老林里也是常识吧。
一个多小时之后,汽车开进了建在山中的一处挂着“陆军东南方面军第171特殊部队训练基地”牌子的建筑群中。
待车子停下之后,我慢悠悠地推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银白色的五层小楼。
“这里是医疗设施,”凌泠示意道,“秦可的病房在五楼,有人会带你过去的。”
“诶,你不和我一起吗?”我有些意外,一个明显不属于这个基地里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这不太好吧?万一被警卫当成潜入进来的间谍给抓起来了怎么办?
“我过会儿就来,你进去就是了,没关系的。”凌泠看起来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好似在嫌弃里面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行吧,那我先过去了。”对秦可的担忧还是盖过了其他想法,我向那栋建筑走去。
自动门感应到我的到来,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里面的布局和寻常的医院没什么差别,不过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却比后者要干净整洁地多。
站在前台的是两位穿白色医护兵制服,胳膊上套着红十字臂章的成熟女性,她们估计已经知晓了我的到来,微笑着递给我一张访客登记表格,让我填写一些个人信息。我如实填完之后,她们又拿出一台仪器,说是要采集我的血样。
“嘿,这可有够新鲜的。”我嘟囔着,没问原因,把手伸了过去。
这台仪器的外形非常科幻。我是不太了解时下最尖端的医疗设备啦,但这东西既没有连接电线,外壳上也没看到开关或者按钮,整个过程是全自动的,想必在外面是轻易看不到的吧?
光滑得能反光的表面上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被紫色细线层层缠绕的,朝向上方的红黑色箭头。下面还有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HELIX”,好像是螺旋的意思,应该是哪个外国公司的名字吧。
仪器里伸出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针在我的手指上轻点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这就完了?”我有些发懵,刚才那一下别说是痛感,触感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其中一位女士对我点点头,说,“您现在可以去探望病人了。”
“啊,好的,谢谢你。”我在谢啥啊?我也不知道。
我来到电梯前,摁下上行按钮,停在二楼的电梯开始下降。
话说谁上个二楼还要坐电梯啊?等电梯这点功夫自己走楼梯上去更快一点吧?
走进电梯里,我按下五楼的按钮。此时我突然想起来凌泠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说是有个我和她都认识的人会在医院里等着我。我和她都认识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这个人会是谁呢?
楼层按键上方的屏幕里显示着跳动着的数字,那赤红色的“2、3、4”,在我看来却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倒计时。
“5。”时间到,我默念一句,接着一步跨出尚未完全打开的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