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这面大到能让人联想到科幻电影中战巡舰的主控室舷窗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我小心地开口，询问那个站在我身后的家伙。
那个自称“艾德”的男人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黑发紫眸，从五官特征来看更像个亚洲人。他没心没肺地微笑着，“准确地来说，这只是一小部分的真相罢了。”
在这扇窗外的无限远处，我看到了浩瀚的宇宙星空。更近一些的地方，是一颗非常眼熟的蓝色星球——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它的模样应该是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
至于在我的脚下，矗立着一座，本该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之中的城市。天蓝色的护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无数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像世界上所有的大都会里的车流似地组成了它的交通线。一座座外观或科幻或古典的建筑鳞次栉比，延伸至地平线和我那微弱视力的尽头。
“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一切？”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然而并非是出于恐惧，“我何德何能，能站在这个地方？”
“你先听我从这整件事的源头说起，听完之后，你自然就明白了。”艾德的声音包含着令我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说吧，我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不是吗？”
“很好，你对现在的形势认识得很清楚，”艾德背起双手，开始了一系列的说明，“首先我要说的是，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新人类。
“所谓新人类，就是自古以来一直会出现的，天生拥有远超常人力量的人类。或许你的脑子里会把我们和那些小说或电影里的超能力者关联在一起，实际上，我们和他们完全不一样。首先，他们是被虚构出来的，而我们真实存在；其次，我们新人类，和那些被我们称为‘旧人类’的‘同类’最大的不同，便是我们的思想。在那些旧人类的思想里，原罪始终是无法被驱逐的，而这也是如今人类社会如此混乱的最根本的原因。但是在我们新人类的思想中，这些原罪是最令我们无法容忍的。我们对待每一个同伴皆是真心实意。我们可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完完全全地精诚合作。而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出卖或者伤害同伴。在我们的眼中，那些虚伪的礼节和客套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生产和生活的效率，永远是第一位。
“说到这里，你应该能够想象到了，和凡夫俗子有着天壤之别的我们，注定是无法和他们和谐共存的。更糟糕的是，我们总是会沦为被他们迫害的对象。纵观这数千年的历史，我们背负过的名号太多了，‘恶魔’‘邪灵’‘女巫’，等等等等。毕竟那些家伙，此生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嫉妒和仇视了。”
“所以，这个‘螺旋学会’，就是你出于团结同类的目的而创立的咯？”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个大胆的想法。
艾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学会的创立目的的确是团结新人类，给所有人一个不同于外面的残酷世界的，一个温馨的大家庭。但是光靠我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完成如此的壮举。当时和我一起携手的，还有另外两个新人类。我想你很快就能和他们见面了。”
“那，这个‘螺旋学会’是什么时候创立的？”
“具体的时间告诉你也没有任何意义吧，反正我们的历史大概是从华国的秦朝末年开始算起的。毫不夸张地说，这个人类的文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而你们，比外面的人类文明发达了太多太多.......”
“没错，我说过了，在我们眼中效率永远第一。再加上得到了‘神带来的启蒙’的我，我们起步的高度，就已经是那些旧人类现在都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神的启蒙’，哈哈，既然照你这么说，新人类都应该是一群思维极其理性，接近机器人的无聊家伙吧。没想到也有宗教信仰哦？”
“谁告诉你，我们是像机器人那样的冰冷铁块了？理性的极致，才是包容对立的感性在内的一切的伟大境界啊。”艾德恨铁不成钢似地说着，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宗教的信仰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自身不断变得强大，变得纯粹，向上攀登的无尽螺旋；第二阶段，就是那无尽螺旋的尽头，虚空。”
他伸出手指，指向窗外漆黑色的无垠星空。
“虚空.......”我默念了一遍这个有点熟悉感的词语，“我记得，我刚苏醒的时候，你跟我说我觉醒的能力正是和虚空有关的，对吗？”他还说，正是由于触摸了那块古怪的水晶，沉睡在我体内的力量才得以觉醒。这是什么三流玄幻小说的设定啊？
“正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没经过你同意的前提下，擅自地将你从家里带到实验场地，并强制性地让你去触摸‘艾利斯托棱镜’。鄙人在这里，替行动小队和实验场主控电脑向你道歉了。”艾德夸张地冲我鞠了一躬。这令我实在是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并非是觉得他不应该道歉。只是单纯地觉得，做出这个动作的家伙要是个美少女的话会更养眼之类的。
“好了好了，这种没有意义的礼数就免了吧，怪恶心人的。”
“嘿嘿，常凡青同学，你可是越来越像个新人类的样子了。我很期待看到你正式加入我们的那一刻！”
“哼，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想听你解释完了这一切，再做决定。”
“我将对你知无不言。”艾德看起来的确如他所说，“非常诚恳”。但我不至于傻到全盘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事实上我对任何人的任何说辞都不会轻易相信。我注意到他刚才介绍新人类的时候，说的是“对同伴如何如何”，那么对待其他人，对待被他们蔑称为“旧人类”的人时，他们还能是同一副嘴脸吗？
“那么，所谓‘神的启示’究竟是什么东西，方便告诉我吗？”我开始把话题的深度和广度扩展开，这样说不定就能从中抓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细节。
“如果你现在就决定加入的话，我就告诉你。”
“当我没说。换个话题吧，你们这个学会，现在有多大的规模？”
“这座装备有防止旧人类直接观测到的相位隐形装置的天体要塞都市·伊卡洛斯（Celestial Fortress Settlement·The Icarus）里常驻的人数是一百万，在留在地球上的还有三百二十五万人。他们分布在每个大洲每个国家都建有秘密的行动基地、研究设施以及每个主要城市的情报站中。”
“听起来挺像那些穿黑西装，喜欢用小棒棒消除别人记忆的人诶。”我忍不住吐槽道。
“我们和黑衣人不一样，我们的行动可不是为了拯救混乱的旧世界。事实上，我们最近讨论得比较多的议题是如何破而后立地，一劳永逸地革新它。”
“不、不会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侧过身看着我，窗外，来自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了他的脸上，一半清晰可见而另一半隐于黑暗之中。
“你们该不会是想毁灭世界吧？”
“在它需要被毁灭的时候，我们不会犹豫。不过眼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艾德有些感触地说。
“啊啊，那个什么，你们这个学会主要都做些什么呢？”见势不妙的我连忙转移话题。
艾德一挥手，一道我在秦可的医疗仓上面见过的空间视窗浮现在了我的面前。上面显示的是一张树状图。最上面的一个方框里写着：“扬升（The Ascension）”，下面用箭头和线条连接着分支的三个子项目，分别是：“仿神科技（Thenic Technology）”“奥秘术法（Mystical Arts）”以及“虚无之道（The Path to VOID）”。这三个子项目下面则分化出了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细节。
“扬升？你们想肉身成神？这就是你们的最终目的？”
艾德微微颔首，“如你所见，几千年来，我们一直试图从三个方向来破解世界的秘密：科学、魔法以及最最玄奥的‘虚空’。”
“你们取得了多大的成果？”我皱着眉头问道。
“首先是科学技术方面，你现在所处的这座完全人造的星球，难道还不足以展示我们的伟大吗？”
我瞥了一眼窗外清晰可见的地球，“如果这一切不是无聊的伪装把戏的话，你们确实在科学方面走到了人类只能仰望的地步了。”
艾德竖起一根指头，“纠正一下，不是人类，是‘旧人类’。”
“你们还把自己当人类？”我还以为他们肯定觉得自己已经是肉身成神的高维生物了呢。
“不如说，我们才能在宇宙间真正代表人类。”
“我姑且相信你，你接着说吧。”相信你才怪。
艾德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着树状图继续解说：“其次是魔法方面。所谓的魔法，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基于现实的‘编程’。所谓的‘魔力’就是‘代码’，将魔力以特定的规律输出，就等于‘运行程序’，在现实中会给你相应的反馈。根据我们的观察，那些旧人类里也有少数的‘魔法师’‘道士’和‘阴阳师’之类的存在，不过他们所能够掌握的魔力量和术式种类那都远远比不上我们。在一个世纪之前，我们螺旋学会的精锐法师们就已经可以熟练地发动一些规模较大的法术了。”
“规模较大......具体有多大？”
“覆盖全球。”
我就不该多嘴的。
“至于最后一个，针对虚空的研究方向——‘虚无之道’。说实话，进展就不是那么明朗了，”艾德收起了原来没有被胶水固定在他脸上的微笑，“因为真正理解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在你之前，学会里也只有一个人成功地和艾利斯托棱镜接触并能够驱使虚空的力量。”他就此打住，然后注视着我的双眼。
这下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听起来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毁灭世界如吃饭喝水般轻松的组织会如此渴望我的加入。以至于在我醒来的时候，这位自称螺旋学会领袖的家伙会是那样一副惊喜而热情的模样。
他们需要我，而且很可能是作为实验体的那种需要。
我的天赋，千年难得一遇。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很可笑啊。我在平凡的人间活了二十年，自认为没有在任何领域、任何方面有过什么“天赋”。结果经历了这么一连串混乱的超日常之后，突然有个幕后大BOSS 跳出来跟我说，我拥有即便是超能力者魔法师之流也无法媲美的，涉及世界的本源的“天赋”。
这算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呃，好像不太准确。
我默默地攥紧了湿润的手心，真实的痛感被神经系统忠实地传达到我的大脑。
空前绝后的认知大危机，再一次毫无防备地袭击了我。这一次，我知道我无路可退。而摆在我面前的道路，却又像是面前的这个家伙，或者窗外浩瀚的太空那样，令我感到来自未知的恐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