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关系确立了,但淮南的心始终放不下来。她总觉得狐茗有好多事瞒着她,甚至连喜欢她那件事都……不一定是真的。
淮南很知道狐茗的性子,无论何种时候,旁人都很难从她的眼底看到情绪的波动。但那一天、在她说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坏的时候,狐茗的眼底染上了很浓重的悲伤。
加之最近经常莫名其妙地失忆,这种事在遇到狐茗前都没有发生过……不,有过,但只有一次。
淮南握紧了挂在脖颈上的紫水晶。
狐茗,这个看上去和她年龄相仿却沉稳过头的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对她万分好、第一次见面就愿意将她抱进怀里的女孩子,她身上,一定有更多的秘密。
淮南将纱布缠好了最后一圈。
“好了,接下来都请您静养吧。”
面前的伤员满身血污,是刚刚用担架抬来的人,超过了三十个小时仍然顽强地在废墟里存活了下来,尽管不得不进行了双腿截肢。
但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谢谢你啊,小姑娘。”伤员眯起眼睛笑着,纱布缝隙间血迹已凝固的眼周看上去恐怖,却并不能吓到任何人。
“没事,因为在这里的都是战士!”
人手紧缺,这种情况下淮南和狐茗主动请缨驰援一线,照顾伤员的这几天里,学会了不少的包扎和急救技巧,逐渐变得有模有样。
淮南做了个fighting的手势,把周围一干养伤的人们都逗乐了。
“好啦好啦战士,全身湿透忙了一早上了。”狐茗端着托盘无奈笑,“头发还没干……真的需要稍微吹一下啦,不然会感冒的——感冒药也紧缺。”
“才不会!”淮南蹦着跳着。
外面的雨没有停,似乎还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风从帐篷口灌进来。
“让——重症伤员!”
听到这句话,全体医护人员都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
“手术刀消毒!我需要尽快给伤员的呼吸道做手术!”
“是!”
是医护长亲自下的指示,淮南不敢怠慢,从另一边冲出帐篷。
“麻药呢?还有么?”
“没有了,麻药昨天就用完了!”
是一旁的年轻护士,的确是比才刚上手的人熟练,已经准备好了消毒纱布和医用酒精。被抬来的伤员小心地放在了A组七十七号的旁边,两个穿着军装的医生迅速蹲在他身侧,取出随身的手电筒,查看着瞳孔反应。
“截止下午一点三十分,伤员意识都还清醒着。”
狐茗迅速拿出记录板,忙不迭写着。
一旁的医护人员帮忙插上了呼吸管。
“脉搏只有三十二,需要立即手术!”
淮南已经用双氧水给手术刀消好了毒,放在托盘里端进来。
“赵先生,你愿意接受手术么?”
男人没有说话。
医护长心一横,扎紧手套。
“切皮。”
切皮是行话,就是要用锋利的手术刀将表层皮肤切开的意思。医护长伸出手,淮南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将托盘内的刀递去。
“只有25A了。”
“那就25A。”
医护长显然全身心都在手术上,也没有注意到递刀的人究竟是谁。协刀医生轻轻拍了拍淮南的肩,眼神示意可以交班了。淮南也不敢不交,毕竟人命关天的事。
没有麻药,简单的消毒和还在漏雨的帐篷,伤员就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接收着攸关生死的手术,一旦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一条人命啊。
每个人的头上都挂着一颗冷汗,却都不敢让它滴下。
协刀医师帮着医护长擦着额头的汗,淮南和狐茗也在一旁静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电刀。”
医护长看着喷涌而出溅了满手的血,并没有丝毫不快。她在慌张,她一直都在正规的手术室里操作这些程序,现在她在这就连恒温无菌都不能保证的地方进行着手术,是谁都会慌张。
但是只要一慌张,她的情绪就会影响别人,尤其是伤员。在忍受手术刀一刀刀割破皮肤的剧痛时,若还被不安的情绪感染,精神上就很容易出现意外。
手术一直在紧张而忙碌地持续着,主刀医师也丝毫不敢动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淮南在人群的缝隙间看到,接受着手术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满脸都是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灰暗的瞳孔一直注视着帐篷顶,一瞬不瞬。不吭声、不喊疼也不挣扎。
“好了,手术结束。”
医护长将最后一块染血的棉纱放进托盘,好不容易长舒了一口气。淮南才终于试图挺直腰板,还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医护长还在交代术后的注意事项,隐约可见的天空开始暗了下来,手表的时针指向七点。
“嘶……腿麻了……”
淮南试图起身,但还没站稳,又“咚”地一声摔回地面。这一摔,众人悬挂了几个钟头的心也终于放下了,纷纷笑了起来。
最紧张的医护长也掩嘴笑了起来,作为片刻的放松,淮南突然觉得这一跤摔得也不错。
就是屁股有点疼。
“小姑娘……”
刚进行了手术的男人也伸出手,很小声地呼唤着,淮南也乖巧地伸头让他揉。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笑容,突然,十分剧烈地咳嗽起来。
众人瞬间如临大敌。
他进行的是呼吸道的手术!
才刚放心了不到三分钟的众人又迅速重新围了上去,淮南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咳到几乎窒息,吐出一大口发黑的血液。
“叔……叔叔!叔叔……”
那个男人张着嘴,仍旧笑着,笑着,直接拔掉了插入肺部的呼吸管,任鲜血喷涌。
“我……曾经是、国家特种部队的军医……”
他的笑好像有些凄凉。淮南怔住了,怔了很久。不是好像,他真的在苦笑。
“但是我……也是将死之人了……”
他救死扶伤一生,最后自己却要死在肺癌的绝望里。他笑得很讽刺,眼神里满是决绝。
“请一定要、救我的女儿……”
他眼里生命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手便是如此缓缓垂了下去。
女儿、女儿……
最后一面,怎么能不见呢!
“医护长、我、我要去……”
淮南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努力着,但是双腿已经麻到不听使唤,无数次好不容易有些力气了又重新软下去。
“南南。”
最后一下,她倒在了狐茗的怀里。狐茗将她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医护长看了看胸前的表,叹了一口气。
“他的女儿比他早十个小时,就已经走了。”
狐茗看不到怀里孩子的表情,但那一瞬,淮南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