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队四散开撤离,雨也越下越大。我半坐在木桩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快跟上吧。”
“不了。”
我拉低了雨衣的帽檐,挡住了半张脸。
“我还有一个地方不得不去。”
“去哪?”那人恼了,眉头紧皱着,“这个时候脱离大部队背道而驰无异于送……”
“送死又如何。”
我淡淡打断了她的话。起身,缓缓迈开步子。
“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亲人,也无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微微勾唇,有一丝丝的凄凉,我把这种表情定义为,苦笑。
*
吃过了午饭的天空,雨似乎有变小一点点的迹象。虽然洪水还没那么快退去,虽然向山上进发的计划不会更改,但赶路途中,似乎每一个人都多出了一份笑容。
淮南借着饭后休息时间给众人喂鸡汤,狐茗则端着粥一口口地喂伤员。到达山顶前的路上都没有空投支援,最难捱的,还是受了伤的小朋友。
一片乍看之下的祥和中,某个抱着婴儿的男性突然从坐着的人堆里站起。
“你说够了没有!很烦诶!”
他的声音很大,但即使如此,怀中的小婴儿也没有哭闹,甚至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你就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死了多少人了!”
“这位先生,您……”
“先什么生!你有空还是合计合计粮食还能吃几天,伤口下次还有没有药可以换!”
“但是这些……”
“但是这些你都不能保证对吧?你都不能保证!”男人吼着,眼眶竟有了些许泛红,“你就只能在这里长篇大论,你变不出粮食,你不能搜救出任何一个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所有人饿死、被放弃而死!那你为什么……”
男人的声音染上哭腔,渐渐小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还能义正言辞说什么相信明天……”
淮南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便扯开了他怀里抱得有模有样的红毯。里面孩子的尸体似乎因为泡水多日而已经腐烂,皮肤发黑,看从五官不难看出曾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
男人将淮南推倒在地。
“这是我儿子!就在你演讲的时候、就在大家都放弃救援的时候,被放弃的可怜孩子!”
“我好恨你们!你们就这样放弃了他的一生,你们就这样……”
过了黄金二十四小时,加之很多的搜救犬、搜救员受伤、雨越来越大,其实从好几天前搜救的力度就明显小了下去。打出的官腔是“竭尽全力”,但实际上,不知多少人已经几乎没有帮上任何忙了。
但这也不怪他们,四十八个小时连轴转、甚至没有休息时间,总是钢铁的人也会倦怠、也会倒下。
但是……孩子也没有做错。
淮南手肘在地板上擦破了,却感觉不到疼。她从地上缓缓、缓缓地坐起来,嘴角笑容有些僵硬,但不改甜美。
她环顾了一周,不少人已经偷偷开始抹眼泪了。上级决定的放弃搜救,直接或间接让他们失去了至亲。其实,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啊。
爱着家人没有错,放弃小部分人保护大部分人也没有错,那到底……谁错了呢?是淮南吗?还是这个世界呢?
“我知道你们其实……心里都有很多不满。”
粮食吃紧,前方的路途却还遥远;大雨倾盆,不知何时就会淹没整个城市。没了,都没了,家也没了,工作也丢了,就连家人都……这个时候笑着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人,是不是有点欠揍?
好像是有一点呢。
“但是……没关系的。”
淮南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呢喃着,而后下一秒抬高了音量。
“我们除了乐观地活下去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能做的吗!”
再没有人反驳。其实他们都清楚,都是成年人,大家都清楚。
只是成年人偶尔也想耍赖,试试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到别人身上。
归根结底,胡闹过后更深的,还是自责。
淮南捶着头,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
啊,麻木了,要是真的麻木了该多好。
我想堵住耳朵不去听,闭上眼睛不去看,放空思绪不去想……但是没用啊,还是有断断续续听不清的音节在脑海回荡,还是有可怕的画面在脑中萦绕。
啊,可恶,可恶……
你们为什么都来怪我呢,我的确都做不了啊……我做不了决定,我不能替别人死,我所能做的只有坚强活下去啊——
“大家都冷静一下吧。”
我从地上站起身,嘴唇在发抖。
我以为我会哭出来,因为真的摔得很疼;但是没有,我没有哭,我甚至还有点想笑。
什么都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做不到,还是成了发泄的对象。
然后我就真的笑出来了,低低地一个人笑着。心口剧痛着,我太清楚这种感觉了,每每觉得喘不上气,心脏都如此回应我。
药罐里早已没有药了。我生平第一次说了脏话,小声地就像是在埋怨自己一样咒骂着,将药瓶子丢远。
“狐茗……”
我软进她怀里,轻咬下唇。
“我想去一趟东郊。”
*
“我想去一趟东郊。”
狐茗将自家小朋友搂进怀里,放下手中的羹碗。
“去二百二十一号?”
“嗯。”
东郊和市中心处于同一平地,换而言之没有被彻底淹没也大概淹了一半。二百二十一号又独树一帜,从大路进门还要下两级台阶,就只会受灾更严重。狐茗皱眉,终于强硬了一回。
“不行。”
东郊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路况不明,又要脱离组织,在这种天气下就是自己钻进棺材的做法。
“但是我……心口好难受。”
淮南将狐茗的手摁在胸口。指尖触碰到那绵软的一瞬间,狐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而后,就是淮南紊乱的心跳。
淮南一直以来依赖精神类药物,心里又有一个结结实实的疙瘩,这种情况下一旦受到任何刺激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没有药我会疯的……”
狐茗知道,真的会的。
狐茗搂着她,小声应允了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