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她们悄悄脱离了大部队。
邶城东郊二百二十一号是在小半年前关闭的，由于事发突然，许多的药品和医疗器械都留在了废弃的楼里，无人打理无人看管，应该还有很多可用才是。
淮南打定主意，拉着狐茗悄悄从凉亭后离开。在深水里跋涉着，刚刚半干的七分裤又重新变得湿嗒嗒地，水面上飘着一些小虫子的尸体，泥沙和草混在水里，浑浊不堪。
“据说这种水泡多了会得什么传染病？”
狐茗打着伞，点点头：“古代大水之后多爆发瘟疫，就是这样的。”
淮南不再言语，专心探着脚下的路。车辆浮在水上，建筑物几乎全部倒塌的城市里稍微有点找不着北。环顾之时，突然瞳孔一震。
迎面飘过来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尸体。
淮南走不动路了，她看着那具尸体，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他”顺着水流缓缓、缓缓漂过来，近些几乎能闻到那恶臭。
……那恶臭惹得人心烦，连雨打在伞上的声音都变得很焦躁。
淮南突然干呕起来。
“没事吧？”
“……没事。”
淮南松开了牵着狐茗的手，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着，再不回头。
全然不顾狐茗话语中的担忧。
狐茗也把伞收起来，几乎放着小跑才能跟上。
路上的尸体不止这一具。
有的是在废墟里被困着淹死然后浮上来的、有的是尸体集中营里运不走的……听老一辈说，这种没有人收尸而腐烂的尸首，灵魂是会变成孤魂野鬼、再也无法转世的。
淮南不信那些，这一刻却发自内心难受了起来。
“狐茗……你是不是说过，我的灵摆里住着善良的灵体？”
淮南突然解开了脖子上的吊坠，将紫水晶放在手心，双手合十。
狐茗嗯了一声，她的确这么说过。
“那，请这位善良的灵体，让他们步入转世轮回吧。”
淮南本来不信这些。
但现在她除了用这些以籍慰自己不安的良心、消除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之外，没有任何能做的。
就当图个心安吧。
淮南紧闭双眼，垂着头认真地祈祷着。
她也想为那些人做什么，就算做不到让他们入土为安，起码也要……祝福他们一下吧。
淮南不知道的是，在她闭眼祈求的时候，万千蓝紫色的光骤然从水面升起；那是万千迷失的灵魂。它们像萤火虫群一样，缓缓飞起聚集到一起，绕着淮南四周转了两圈，然后慢慢散去、消失。
狐茗知道，它们安息了。
“走吧。”
淮南的话语里带着些许鼻音。大概是哭了吧，毕竟这种时候，眼泪都会不听话呢。
狐茗微微勾唇。
她还是……那么善良啊。
*
我看到了，无数的光围绕在她身边。
就像是宇宙中银河间最亮丽的那颗星，被星海围在中央，雨水湿了她的刘海，贴紧额前，睫毛上是点点的晶莹，祈愿之时仿佛会放出光来。
这就是我……守护了好几辈子的人。
她在光华中静静立着，连雨声都变小了。天空中的云骤然行了万里，她在那万里波途之中。
那是……眼泪么。
混在雨水里，沿着侧颊滑下，由下颚滴落。
她们都会安息的，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
不出所料，二百二十一号的铁大门已经被淹了一半。原本应是被锁上的铁链此刻只是懒散地挂在一边，锈将它染红。
“这里一直不关门的吗……？”
狐茗是第一次到二百二十一号，虽然有关这里的传闻挺多，还真的没有不关门这个说法。淮南将食指点在唇上，嘘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
狐茗认真听着，但是雨声将呼吸声都掩盖了，没有半点杂音。
但是淮南真的听到了。
虽然不清晰，但那个声音的确是在说什么。
她扶着门从而不至于被水冲走，闭眼静静听着。
那个声音好像渐渐响了起来，但越响，就越模糊，越听不清到底是何话语。
“Citrine…”
淮南小声地重复着那个音节。
狐茗一怔。
“Amethyst……”
这个声音！
淮南确信她听过这个声音，熟悉异常，但记忆里没有与之对应的桥段。
好像是……一个金发的小女孩。有着及腰的长发、棕黑色玻璃珠般的双眼、红唇嘟起异常可爱……
那是、谁？
淮南不管不顾地向着传来声音的楼梯口跑去，水花四溅。楼梯口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下就能推开。
但淮南还是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撞，差一点就直接扑倒在楼梯上。
“南南！”
“别过来！”
淮南拐进楼梯旁的走廊，伸手在落满尘灰的墙上，借力加快了步子，逃命一般用力跑着。她很确信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但越靠近那里，就越觉得那声音变得更加渺远。
她用力推开了走廊深处房间的门。
“是……”
眼前是一间对方药物的仓库。无数瓶瓶罐罐，堆在架子上；一闪小小的窗透出一丝光来，打在屋内那人身上。
“……江医生？”
淮南嘴唇微微一动，随即警惕起来。
“您为何在这里？”
关于江医生为何辞职的传闻，医学界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失恋打击太大，有说是因为孩子上高中了所以辞职当校医；但更普遍的一个说法是，她家里人被市第一医院的医生害死了，导致她对于整个第一医院失去了信心。
但是，江医生素来孑然，连关系要好的同事都没几个，是哪个亲人出了意外呢？
谁都不得而知。
“我来看我儿子。”
江海明轻轻笑笑，语气轻松。
儿子。
淮南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曾经在二百二十一号，的确有那么一个小男孩，会很骄傲地说，我母亲是白衣天使。
那个孩子是……
“你是小乐的母亲？”
小乐。是那个不惜一切代价都想留下二百二十一号的孩子，是那个一己之力说服二十八个鲜活的生命一起演戏的孩子，是那个……
淮南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