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什么事情这么兴奋呀?”
我还记得,那个孩子的笑容如同天使一般。
“因为,今天我妈妈要来看我!”他歪着头咧嘴傻笑了一会儿,口水都顺着嘴角滑下。
“她是人人敬仰的白衣天使!”
那是他的病征。小乐因为间歇性抽搐和时不时地傻笑,被判定为精神上的问题后住进了疗养院。
谁都不知道那笑容背后的,是药物和器械治疗的痛苦。
“这样啊,那小乐喜不喜欢妈妈呀?”
“喜欢!虽然她很忙……”
我记得,我都还记得。
他拿着“妈妈送的”变形金刚傻笑的模样,他在花园里旋转着傻笑的模样,他拉着我的手傻笑着的模样……我记得,我都还记得。
但是转瞬,那笑容就永久地破灭了。不可否认,小乐的死,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而此刻,他无比喜欢的母亲,就站在我的面前。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倒是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常常会去看小乐,则自然会听小乐提起“淮南姐姐”。之前又亲眼见证了我的重度药物依赖,没理由不知道我为何而来。
所以她就只是,岔开话题罢了。
但是我已经无法转回原先的话题上了,我很怕再说下去,我会自责到什么程度。
“对……”不起。
“淮南。”
她背靠墙望着天花板,些许疲惫地闭眼。
*
“有什么要做的事赶快做了便走吧,东郊会是整个邶城最先被淹没的地方。”
淮南轻轻应了一声。过去的事便过去吧,这个时候再让一位绝望的母亲知道真相,也没什么好的,什么也不会改变。
只是——
“您呢?”
江海明的话语里没有半点的急切,面部的每一个神经也都同样没有紧迫感。
淮南似乎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我走不了了。”
江海明语气淡淡的,仿佛是在讲述某个遥远的城市明天的天气会如何,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乐走后,我把他的骨灰藏在了这里。”
“现在……他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了,如果这次东郊得不到救赎,那么我也,不需要被拯救了。”
大约,有好多好多人都是暗地里爱着东郊、爱着二百二十一号的吧。淮南突然如是想着,不止那二十八个孩子,不止这里曾经的百余名患者;在这片天空之下,雨水之间,肯定还有很多不知名的人在悄悄地爱着二百二十一号。
说不定“救世主”也爱着东郊,因而没有把它烧掉吧。
“……江女士。”
淮南的声音几乎被大雨带走。
“为什么你们都为了逝者而放弃、悲观呢?”淮南向前走了一步,“他们走了但是,但是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啊……”
“别靠近了。”江海明将手中的药罐子无力地扔向淮南,“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决定了。”
淮南手忙脚乱地伸手抓住,那是整一大瓶安眠药。
整整一瓶!现在完全空掉了!
淮南反手就把那个瓶子狠狠地砸回去。
“狐茗!”
你们都为了死去的人绝望,让活着的人怎么想,让废墟里还在挣扎的人们怎么想!!
“江海明!”淮南用力提起江海明的领口,狠狠往墙上撞去,“废墟里那么多人的命换了我们的安全撤离,你在浪费生命他们的生命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觉得你这个样子能让小乐为你骄傲吗!”
江海明膝盖一软,跪进水里。水已经几乎淹住了她的脖子,她的眼底没有一丁点感情。
嗯,该结束了。
就让那些回忆随着东郊一起,被淹没在大雨里吧。
“南南!”
狐茗见状,迅速冲进来帮忙一起扶起人。
“她服下大剂量安眠药,快带到外面去催吐。”
淮南趁机腾出手,打开药柜子。
“我知道,茗儿的话,无论怎样都一定有办法的,是吧?”
狐茗的手顿了一下,她还不能确定那句话是不是双关语。
*
她说的好对。
但是……我已经不想去认同了。
认同某件事是很消耗体力的,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已经连续失眠一周了,从这场大雨开始的时候算起。依稀记得,小乐死后这座城市也下了雨,也下了连续一周、未见停止。
压着舌根的时候,恶心感袭来。我不受控制地趴在水里狠狠呕着,但是除了半融化的药片外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吧。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双眼的那一刻,竟然莫名有些想笑。我就是那种为了逝者而放弃生命的人,我放弃的是昨日死去之人再也期盼不来的明天。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面对。
“好了,江医生,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听见她这么说着,眼前景象已然扭曲。
没事了吗?我又没有死成、我连死都没能成功啊。
眼眸垂下的那一瞬间,世界都黑暗了。
*
我将药罐子收进怀中时,水已接近腰际。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二百二十一号了;这次过后,二百二十一号也就不存在了。
连同人生灰暗的十年一起,隐没在大水之下。
我不知道我这叫不叫舍不得。
和院长阿姨一起做饭,和护理小姐一起浇花,和小乐在堤坝上放风筝……那整整十年我都没有出过东郊,但这一走,大约就是永别了。
大约和江医生一样,我不会回来了。
我将双手合十,最后一次为二百二十一号祈福,手中紫水晶冰凉,湿漉漉的头顶也是。
……到此为止吧。
我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满满当当的药柜,这证明了这一切都不是梦,闭眼之时的幻想才是梦。
柜子的角落里,有一张泛黄的便条。我将它拾起,拂去上面的尘灰,摊开。
“院长阿姨生日快乐!”
是小乐的字迹。以前小乐是个乖宝宝,所以经常在药房帮忙分药给大家。
啊,我怎么忘了,离开二百二十一号的那一天,正好是老院长的五十五岁生日。
我们说好了,五十五岁生日,我们要一起去堤坝放风筝。
……等等,堤坝!
“狐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