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创造世界只用了七天,而人类社会的崩溃只用七天。
————《全境封锁》
“第九城市也会沦陷吗?”
“难说,自己做好准备。”
“准备?”我好奇地问。
“囤积点口罩和消毒液。”队长这么说的时候,背着双手站在落地窗前,外面天空阴霾,黑云长久盘踞在城市上空阻隔了一切阳光。一栋高塔赫然矗立,它的高度超过了所有大厦,塔尖隐隐逼近云层,最顶部有一个钟表,上面的时间停在十一点五十五分。
末日钟。
它的建立十分突然,准确来时不是一砖一瓦建造的。世界防疫组织的低轨道卫星来到第九城市的上空,直接投放末日钟,末日钟坠落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齐刷刷看向天空,一道火流星划过天际,稳稳地降落在城市中心,激溅起来的尘埃在天空形成了大片的乌云。
第九城市暗无天日的时候,是感染爆发的第一天。
队长回头看着桌上的电脑屏幕,上面是末日钟的数据模拟图,蓝光照亮队长雪白的脸颊,“末日钟的建立是我们的噩梦。它内部有无数个高能探测仪,探测范围覆盖整个城市。我不清楚它的计算模型,它的复杂程度不是我们普通人能了解的,如果城市里的感染人数不断增加,末日钟会转动。”她顿了一下,“当它的时间到十二点,里面的反物质湮灭弹就会爆炸,把整座城市化为灰烬。”
我打了个寒颤,办公室里的空调好像坏了,轰隆隆地低响,喷出的暖气都带着股寒冷。我问队长:“爆炸会把城市里所有人都化成灰烬,几百万条人命的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队长摇了摇头,“一旦这场感染不受我们控制了,最好的方法是彻底毁灭传染源,世界防疫组织可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我没有说话,手头上拿着刚刚写完的《第八城市湮灭技术分析报告》。在三天前,第八城市的末日钟启动了,反物质湮灭时产生的蘑菇云直冲云霄,远在三百公里外的我们也能看到,亮光持续了三十秒,黑夜被照亮得宛如白昼,仿佛太阳升起。
第八城市的防疫工作是做得最好的,他们有最先进的设备和医疗团队,曾一度保持感染人数零增长,但在某个夜晚,感染突然扩大,医疗人员都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末日钟的探测仪读数超过阈值,启动了自毁程序。
我想世界防疫组织的高层肯定通过低轨道卫星看到了爆炸画面,他们应该端坐在会议厅里,没有一个人提出阻止湮灭。
队长自顾自地说:“我们没有选择,如今防卫队能做的,就是做好消毒工作,尽快找出被感染的人,把他们隔离治疗,如果不加紧行动,我们的下场会和第八城市一样。”
“会不会我们怎么努力,最后都阻止不了末日钟启动啊?”
队长皱眉,神色阴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我以为她要大骂我一顿,可她只是把军帽檐压低盖住眼睛,转身看向落地窗:“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城市几百万人的性命就在我们手上,必须得做点什么,给予大家希望。”
从队长的办公室出来,我走在大街上,细雪飘落,我竖起衣领抵御寒风。路灯跳闪了几下后纷纷亮起,没什么行人,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偶尔看见一个人,带着口罩背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匆匆走过,应该是出门采购物资的,左顾右盼的样子生怕别人上来抢他东西。
现在大家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怕被病毒感染,很多生产线都停止运行了,城市里物资紧缺,虽然外面每天都有空投进来,但几百万人的生活用品缺口不是轻易能补上的。幸好我是当兵的,紧急状态下军用物资还算充足,不用担心吃喝问题。
我经过广场,看到一群人在游行示威,浩浩荡荡的有一百来号人,高举的木板上写着“还我自由”、“拆掉高墙”之类的反动标语。吵吵闹闹的,比跳广场舞还喧嚣,有的人还朝防暴警察扔燃烧瓶,警察穿着全套防护服,拿着防爆盾牌站成一条直线阻止人群前进,两方的人互相僵持,时不时传来受伤的惨叫声。
这种暴动城市里每天至少上演十几次,早就见怪不怪了。防暴警察们现在九九六加班到吐血,忙着处理这些暴徒。听说他们的伤亡率是和平年代的三倍,医院里除了感染者就是挂彩的警察。
城市的尽头是一圈高墙,这是暴动的根本源头。和末日钟一起降临的还有叹息高墙,它们被空投下来,上百米的高墙深入土地,把第九城市彻底和外界隔绝开来,人们来到高墙下面,整个天空都会被遮盖,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汽车撞击、工业爆破、化学腐蚀,都无法突破高墙,最后只能叹息离开。
第九城市已经变成一座围城,里面的人都在挣扎求存。
我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赶着去送朋友文轩,他今天要和女朋友去避难所了。今天是避难所的启动日子,听说创始人陈渊博士还会到场演讲。
我赶到避难所入口大厅时,大厅挤满了人,他们脚边堆放着昂贵的行李箱,手里拿着工作人员派发的盒饭,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我可能是这里最穷的一个,因为能在这里的都非富则贵,他们手头上都有避难所的门票,如今一张门票都被炒到了一千万软妹币,按照我目前的工资,不吃不喝干一百年才能凑够这笔钱。
我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找了半天也不见文轩,正要打电话,忽然人群躁动起来,我朝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侧门涌出两排重装步兵,他们荷枪实弹确保周围安全后,一个老人缓缓登上高台,他穿着实验室白大褂,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一副老派学者的样子。
他就是陈渊博士,避难所创始人,也是蓬莱制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他横扫台下一圈,大家纷纷安静下来,仰头对他投以期盼的目光,在他们眼里,陈渊博士或许是救世主,因为在大家都人人自危的时候,他站出来建立了避难所,给予他们生还的希望,当然仅限于有钱人。
陈渊博士咳嗽了一下,缓缓说:“今天是避难所的启动之日,它建立的初衷就是为这个城市保留最后一丝希望,让活着的人向后代诉说英雄们的故事。”
台下一片掌声和欢呼。
陈渊博士挥了挥手,大屏幕上显示出避难所的各种内景画面:“如大家所见,本避难所是从原来的防空洞改造而来,它是第2.5次世界大战时期的产物,深入地下三百米,配套完整的生活设施,核动力供热系统,储备有足够的生活用品,可以容纳上千人在地下与世隔绝生活五十年,如果地面情况不容乐观,我们还有一千多个冬眠仓,能够让大家冬眠两百年,等到地面恢复正常再唤醒大家。”
寂静的大厅里忽然有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举起来,软萌的小萝莉瞪大眼睛问:“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全部人都进……”
小萝莉的妈妈赶紧捂住了她的嘴,朝陈渊博士点头致歉,“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
陈渊博士走下高台,走进小女孩,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因为建造这个安全的避难所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没有你父母们的慷慨付出,根本就不会有这个计划。而且避难所容纳的人员有限,没办法让全部人都进来。”
小女孩继续灵魂质问:“我的邻居朋友小明进不了,我很担心他,他也会死掉吗?”
他笑了笑,直视女孩的大眼睛,“只要你活着,向别人讲述小明的故事,那小明会一直活在大家心里,从未离开过。”
小女孩忧郁的眼神豁然开朗,高兴地点点头,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是唯一没有鼓掌的,越过重重人群看着陈渊博士,他说的话好像都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像是传销洗脑,能进入避难所的人们可能觉得心里不安,而陈渊博士给了他们一个摆脱自我谴责的理由。
不管他说得有多离谱,都会有人相信,因为这值得相信。
剩下的演讲我听不下去了,又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文轩。
他拍着我肩膀,“我靠,你怎么才来!你丫不迟到会死啊!”
我说:“这里人多,找你半天了都不见人影。”
他身边有一个长发女孩,文文静静的,脸庞白净得像个瓷娃娃。文轩跟我介绍,“她叫静静,我的女朋友。”
我笑了笑,“原来你就是静静啊,文轩老是说想一个人静静了,原来是指你。”
女孩低头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文轩之前的女朋友不叫静静。他有个大学四年的女朋友,关系一直挺好,本来他们打算一毕业就去领证的。文轩的家庭条件一般,算是小康,有房有车,但拿出一千万来买票是不可能的。看来他是为了门票才和静静一起,毕竟兵荒马乱的年代,性命比爱情重要多了。
我没有问他之前的女朋友怎么了,有没有和她闹得死去活来,也没有问他现在和女朋友过得怎么样,领证了没。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吧。”
文轩还想说什么,忽然演讲停止了,后面的避难所大门缓缓打开,圆形的大门冒出蒸汽,疝气灯逐步亮起照亮了里面长长的甬道。
“现在,欢迎大家来到避难所87号。”陈渊博士慷慨激昂地说。
人群涌动起来,纷纷朝避难所入口走去。文轩拉起女朋友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门票,像是捏住救命稻草,顺着人流离去。
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头朝我喊:“阿则,我会想办法帮你搞到票的!”
我朝他挥挥手,没有说什么。直到所有人都进了避难所,大门缓缓关闭。或许它再次打开是五十年后的事了,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活着没。
其实文轩帮我搞到票也没用,我是当兵的,不能离开这座城市,被征调入伍的时候就签署了保密文件,其中有一条是不能参与任何逃避抗疫战争的活动。就算我强硬进入避难所,军方也会撬开大门把我抓出来送上军事法庭。
防疫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了退路。
我刚走出避难所大厅,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是队长打来的:“紧急集合,东11区发现感染源,立刻前往该区域开始消毒工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队长语气急切,看来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