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的傍晚时分，本来操场上应该全是放学出来的高中生，现在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甚至看不见那些放课就腻歪在一起的让人羡慕的要死的情侣们。只有知了对着泛紫的天空鸣叫。
今日是期末考试日。
但是，在这个一年之内最糟糕的日子里、某所高中的一千两百名学生，却没有坐在狭窄课桌前面对超厚试卷，要说为什么——因为这里是位于中国长江下游的新兴城市，河鼓市。
唯一允许妖怪和异人合法居住的，属于“传说”的城市。
有个穿制服的男生，很不爽地瞪着面前的物体。
「期末测评程序开启，请对屏幕按下您的指纹。」
合金制的巨大教室内只有他一人，液晶屏黑板显示出以上字眼。
按下了。
「姓名是张旷，男，年级是高一。信息确认完毕。」
「为避免替考，请在校验虹膜的同时回答认证问题：您是妖怪吗？」
不是。
「您是道家学派的直传弟子、或是天师的候补生吗？」
没有。
「您的身体内是否流传着奇妙的血脉，会在愤怒时皮肤变绿、或者长出角和鳞片？」
……不会。
「是否能看见其他人身后漂浮的鬼魂、抑或穿着兜裆布的紫色肌肉灵体？」
才没有见到那种东西！
当然我的手背上也没有三道命令魔法纹，右手也不会抵消所有超能力，更不会用一块钱人民币当电磁炮弹击发出去！——那个男生实在厌烦了系统的追问，一股脑地把话喊了出来。
「那就奇怪了。」连接教务系统的智能AI对男生说道。
「咦？」
「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住在属于幻想生物的都市里？」
「……」
男生好像被问住了，愣在座位上。
「这个高中的1200名学生中，有八百名继承了妖怪的血脉，剩下三百九十九人则是道家学派的见习生。选修的课程也根据道术和妖术的实际情况进行了调整，例如占卜术、炼气术和丹法等等。」
「因此考试不以书面方式进行、而是单独在合金房间内检测学生的精神力、法术强度和经文的理解程度。可是该考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超高科技电子黑板的合成声音居然发出了颤抖。
「该考生选修的是“圆锥曲线方程”？？！」
……
没错，这方考场教室，位于河鼓市某高中的地下二十米。大约有五百个同样的房间并列存在，每方只容一人进入，全部搭载了最新款的抗冲击液体合金墙壁，可以在不同的设置下模拟出战场、岩浆、深海和飓风环境，甚至能一瞬间从墙壁里冒出几百枚加特林机枪对考生射击。
说白了，它们是为了检测“超越人类的能力”而存在的，但这也一点不稀奇，因为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妖怪和修炼道术的人类，学校也是为了开发道术和妖力而建立。
所以当然期末考试不会出解析几何试卷。
「……有问题吗！」男生看到说明后大惊，「我这学期才转学过来，还以为和别的城市一样咧？既然不考为什么会收一般学生啊？」
「……原来打算是先把解析几何修完，然后在不擅长的有机化学上花时间，这样就能大概率在理科综合上拿到高分，高考的时候就可以报京城或者浙省的重点大学了？」
自称是转学生的男生用超级务实的语气说着，但是在这个气氛中反而显得不太现实。毕竟这里是开发“传说之技术”的城市。
黑板液晶屏花了一下，显示着：「该考生没有显著的上进欲望、评估积极程度为D。」
「像外界的高中生那样在文化科目上努力，虽然值得称赞、但在这座城市里行不通。真可惜啊。」
「可恶！」男生很想反驳，但是电子黑板说的好有道理，所以他只好撇了撇嘴回敬，
「明明是机械还要对用功的学生发表惋惜，你是不是在玩我啦。我修的科目又不考，到底该怎样才能过关？」
面对全校唯一一个既不会道法也不会妖术、却选修过圆锥曲线方程的男生的质问，考试系统陷入良久的运算。
「破坏吧。」
黑板上显示着。
「？」男生疑惑着环视周围。除了核弹避难所级别的合金制墙壁，整个房间内没有任何其他的物体。
然而电子黑板却像博物馆标牌似的显示出一行行资料——
「位于东海的龙族血脉、只要被万分之一的染色体碱基所继承，就能带给妖怪控制水分子的能力，那力量甚至能让金属腐蚀风化，让天空降下龙卷。」
「位于南方的道教“玄一派”所传天师符箓，以“小的意象”引动“大的意象”，能御六气之辩，乘天地之正，甚至点燃符纸就能带来三千度的火焰。」
异能的终点就是破坏。该考生既然不能展示自己的异能。那末最终的测评手段就是“破坏力”。
采用最高级考核手段。考试系统发出冰冷的提示。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刺耳的声音，仿佛是塑料袋被压成一团。
银色的墙壁变成半透明。
「房间的墙壁已经完全碳化。包围考生的，是厚度五米的四面体碳原子晶体结构——或者说，莫氏硬度为10的【人造钻石】墙壁。」
「开什么玩笑……」男生小声自语，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不慌张。
「房间已完全密封。如果不在半小时内破坏墙壁，推测考生会因窒息而死亡。此外，金刚石结晶会以一定速度向内生长，在三小时内完全填满房间。程序会在考生休克后终止。」
……
咔嚓。天花板和墙壁的透明色结晶犹如苔藓般生长，木制椅子就像是泥塑一样被刺穿，挤压成一堆碎片。
「你的意思是要我打碎钻石？」男生面无表情地对程序发问。
「不一定限制为打破。斩裂、压碎、融化、利用占卜术引发巧合、或者跨越空间穿过墙壁都是允许的。但要注意，钻石外侧安装有反道术封印。」
接着男生很悲愤地问道，「谁关心这种东西？那我昨天熬夜做的解析几何笔记怎么办？为了复习我还特地下载了三套黄冈密卷啊？！」
那是俗世之物，不予考虑。顺便一提，因为缺失考生的资料、当前执行的是最高级别的能力考核【断刚的试炼】。如果考生主动放弃、则能以不及格的成绩立即终止考试。
完全聊不到正常频道上……真没办法。
男生叹了口气，对四面八方那些淡蓝色的金刚石墙壁侧目。大概沉默了半分钟。
「喂，」他对教务AI说道。
「你知道“圣人”吗。」
「十字教的“神子弥赛亚”，佛教的“乔达摩佛陀”，全性道教的“吕洞宾”，都是历史曾记载的圣人。」程序立即回答道，「另有《黄帝内经》曰，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圣人是，拥有肉体的神。
简而言之，就是能将自己的“意志”和天地的“道理”相融合的人类。理论上连原子核力的大小，空间的维数都能操控，玩弄物理法则就像删改程序一样简单的存在。
「在当今世界的范围内，活着的圣人之数不过有九位，其存在可以同核武器相提并论，以至成为国家之间的战略力量，甚至建造这座城市的目的也——」
程序的解说忽然被打断。
「但圣人也是人对吧？」男生自言自语。
「他们会想什么呢？」
「现在可不是会打架就能当上帝王的年代。圣人也要吃饭，当然也要考虑升学问题，如果学历高的话，将来也能找个好工作。圣人虽然拥有很强的力量，但不一定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说不定圣人也会想谈一场恋爱？靠，其实他们会对满大街的高中生情侣羡慕的不得了吧！」男生最后又大叫起来。
即使搭载了深度学习机能，程序仍然没有办法理解考生在说什么。现在已经是留堂时间，空气的氧含量降至百分之十五以下，它提醒道。
可是接下来，那个男生抬起头，目光好像穿越了地壳、望向天空。他轻轻抬起手臂，捻动拇指和食指、就像宇宙中垂下了一根丝线，直入这方地下二十米深的房间。
然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圣人要吃饭的话，现在他的肚子绝对饿扁了。」
……
……
这是在六月二十日的晚七点半，街边的自动煎饼果子贩卖机（扫描二维码便可使用）快被考完狂欢的学生们买断货的前五分钟发生的事情。
天空降下耀眼的紫色光辉，瞬间将城市映照得透亮。
巨大的雷电击中地面，直接击穿了地壳，顺带破坏了位于操场下方的一至五层测试用地下室。还好大部分学生已经通过测试离开了房间，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不到五分钟，焦黑的坑洞附近就聚满了看热闹的学生，紧接着学院的警用机器人呜呜赶到，强光手电筒照亮了坑洞的内部。学生们终于看见了坑底的情景。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是散落着无数晶莹剔透的钻石碎块。还有在高温和压力下变成石墨的残垣断壁。它们尚缠绕着紫色的电离光芒。
——简直就像有人用雷电劈裂了钻石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