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点半,张旷唉声叹气走过夜晚街道。
长江从河鼓市的正中穿过,巨大的蘑菇状量子通讯塔在江边耸立,霓虹灯光在水面反射出迷离的色彩。路旁一个个都是约会中的情侣和狂飙火星独轮车的朋克大学生,搞得好像就他是单身一样。
「……好饿。」
按照人类社会的定义,张旷是“圣人”。
拥有神的力量的人。
但好笑的是,自转学到这个城市之后他才发现这一点,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有点超能力的普通学生”。
在这个世界上,超能力、神灵的力量和法术都是被证实存在的。历史课的老师会发放一本三十页厚的神秘学讲义,从中世纪的赫密斯学派到华夏的黄老之术一应俱全,并且在高考的文科综合卷面还占了十五分的题目。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空手接子弹。绝大多数人连风水和占卜书籍都无法理解,即使经过训练也无法画出比秋衣上静电更厉害的雷符。
想到这里,张旷用很疲劳的眼神(就像刚刚用无呼吸连打撕碎钻石一样劳累)看了眼路口处的便利店。盒饭已售罄,早知道会这样了。因为期末考试错过了饭点,路边又全是考完刚放假的学生,根本不可能买到热乎的便当吧。待会回去只能吃泡面了。
圣人也会吃饭啊。所以我买不到盒饭也是很合理的吧。张旷差点就这样安慰起自己。可是……
当然不合常理!如果自己是圣人的话,凭什么连晚饭都这么寒碜?
他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合上眼睑。
因为自己的能力,完全没办法用常理来形容。
闭上眼的一霎那,他看到一片遥远的漆黑。好像天地间就他一人。
那不是被“遮挡”的黑暗,而是一种幽邈的有深度的存在。好像宇宙失却了星星、又好像是没有鱼的深潭。
紧接着、在黑暗中有一些“弦线”亮起了。
就像是对焦一样,如果张旷想着看清楚的话,黑暗中的光弦就越发的明亮清晰。
像浸没在清澈泳池里一样,他慢慢又睁开眼睛。
面前依旧是卖光便当的便利超市,可“弦”依旧悬浮在视野中。
赤色。青色。灰色和乳白色。无数弦线发出各异的光辉布满世界,其他人却视若无物。它们大多数从某个物体出发、连接到另一个物体,也有一些从天空垂降到地面。
那些线当然不是实在,不管离多近都是一样粗细、好像根本没有厚度的概念,只是发出错综复杂如同瓷器般的釉色光采,如果盯着久了反倒会让人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其实是一个游戏,而那些玩意其实是任务图标”。
看上去真倒挺像春节彩灯。
「这些东西要真那么简单就好了……」
老实说现在张旷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能力,他只是还沉浸在晚饭只能吃泡面的忧郁中。
但是他望向马路对面的时候,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有个穿着英式水手服(?)的小女孩,正向着十字马路的中间奔跑。
直角路口的对侧,正驶来一辆全速前进的水泥搅拌车。
现在时间是晚八点三十,新校区的建筑工地会定时发车运输物资。在量子通讯和拓扑计算机都已经实现的河鼓市里,这些车辆全部通过无人驾驶网络调度。
绿灯确认,通行无阻。面对道中的小女孩,巨大车辆甚至连刹车的征兆都没有,直直碾过去。路边的几个行人也意识到了状况,但能做的事情只有发出尖叫。
十米——看见这一幕张旷甚至都忘记呼吸了,他没有办法在半秒之内跑动十米,除非他是植入人工骨骼的运动员。
与之相反,他伸出手臂,用食指勾住了空气中的“某个地方”。
在他的视线里,那里有一道天青色的弦线,就像蚕丝一般顺着轻风飘荡,一直延伸到路口的对侧。
巽之弦。
他轻声说着,手指勾断了细若游丝的“青线”。
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涟漪扫过空间,某物“碎裂了”。
以“线”的位置为中心、顷刻间产生了如台风般狂涌的气流,甚至连人行道都被气压压扁,成为一道抛物线型的巨大地裂,随着暴风一同喷卷而出。
灰色的空气涡卷从张旷的脚下延伸到马路中央。然后——
数十吨重的搅拌车被风压击中,竟然像踩扁的乒乓球一样凹陷。车体发出咯吱的脆裂声音改变了轨道,最后横翻过去、嵌入街角的墙中。
——自己才能看到的那些弦线代表什么?其实张旷早就明白。
那些大概是「因果」。
苹果会掉落地面,人生来会死亡。这些是浮于世上的表观的因果。但蝴蝶翅膀扇动出飓风、念诵咒语便能召唤火焰之类,却不是人类所能共同理解的现象,换言之,是里侧的因果。
就像扭动发条钟表会转动,但内部却有隐秘而精密的机构。从原因出发到达结果、其间相隔着晦涩的前定和谐。
张旷看到的弦线,恐怕就是让一个事实连接到另外一个事实的“道路”。也就是因果本身吧。
可是张旷才不擅长这种哲学问题。他是很务实很正常、放在普通高中里绝对不会被区分出来的男高中生:在二十点半的时候,他通常都在思考晚饭吃什么、如何好好学习、以及回家读档打恋爱游戏,以冀通过里面的技巧在现实中找到一个可爱的女朋友(?)。
可但凡他再想多一点自己的能力,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阻止他继续想下去。
——光靠联通“空气”就能制造出风的甬道,联通雷云和大地就能制造出上亿伏的雷击。
——那么将“生命”和“尸体”连接在一起,能否将死去的人类复活?
——将“地面”和“月球”相连,又会发生什么?
……
算了。比起那种问题,回家泡面要迫切得多,都怪那个诡异的考试系统,难道应试教育在这座城市里就不吃香嘛?张旷看着一片狼藉的十字路口叹气。现在红绿灯坏了,机动车电瓶车和独轮火星车正在上演大乱渡。
路人们显然没有意识到刚刚的“现象”从何而来。反而是呜呜警报的治安机器人又呼啸而来了,把面前的十字路口围到里三层外三层。
得救的小女孩迷茫地张望四周,意识到发生的事情之后,居然对张旷的方向鞠了个躬,就这样钻出包围跑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儿。
「哔啵哔啵!地区法第三条第十六项,对毁坏道路进行必要封锁。」
「等一下,前面的路封了?」张旷对着蓝白色机器人大叫。
「车祸发生、此路不通,比伯碧波,请绕到附近街区通行。」
「……可恶!」
「顺便向公民播报今晚通知:因供水系统故障,D园区的宿舍自20点起停水八小时。」
「??!」
……好了。别说是圣人了,张旷想。自己根本就比普通人还倒霉一万倍吧?考试复习错科目被留堂,回去泡面连水都没有?对了,不如买点奶茶回去。
【周四情侣特价日!】
「——先生,您一人买两杯是不会打折的。」
我懂了,我懂了。张旷提着塑料袋,从店员大姐姐同情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想来也是。圣人不会因其身份,就更受到老天爷的青睐。
今天是期末考试日,是情侣特价日,是霉运下下签之日。就算走在路边,路旁一个个都是约会中的情侣和狂飙火星车的朋克大学生。
「呜!搞得好像就我是单身一样!!!」
——这是张旷在六月二十日对现实发表的无情控诉。
然后,在六月二十一日,张旷脱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