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功能上看，河鼓市像一个过滤器。
一度被人称为玄谈的迷信的技术，譬如六爻占卜法，针灸治疗和道家符咒，这十五年间一直在河鼓市经受着科学面的测试。
而结果是，虽然现代物理理论没办法描述那些【奇术】，但确实存在着功效。
就像力一定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按照指定步骤完成道教仪式，就一定能得到相应结果。雷击，呼风，知命，等等之类。
过滤器把愚氓的部分筛去，留下真实。占河鼓市二分之一的妖怪人口，还有拿到执照的道士、僧侣以及科研人员，所做的工作便是发掘这部分内在的真理，并用人类的语言记录下来。
虽然大体向往着同一个目标，此处活动的势力却不只一个：以“天机”和“符箓”为主的南方道教【玄一道】，和“丹法”与“山术”为主的北方道教【全性教】，更有林林总总八十多种妖怪宗族暗中行动。
这或许是【玄一】所代表的南方道教不惜代价也要接近“第十圣人”的原因。
「——天师相当于是宗教的首领，并不是力量最强就能胜任哟。老实说，哪怕你已经掌握云笈七签和五雷正法，但水平还远远不够。」
六月二十二日，高挑的白领装女教师对谈以沐说道。
两人正沿地铁站扶梯下行。
「但我一定要成为天师。」少女的面孔透出幼兽一样的倔强，她好像在反驳着什么，「哪怕……」
「哪怕丢掉贞操？开玩笑啦。哪怕完成那样无理的试炼吗？」
谈以沐像松鼠一样鼓起嘴巴没有回应。
「今天是和“目标”去约会对吧。嗬，谈同学罕见的化了妆，真是值得纪念呢。」
教师调侃道。她的语气和OL装束完全不搭，总像个下班回家会去夜店的不正经女白领一样——她是玄一道的掌经人陈无咎，也是这个世纪“天师试炼”的监视者。
她送谈以沐来到车站，只是来确保“试炼”的进行，也就是说，确认谈以沐按照信件内容行动。
真没办法，为什么二十五岁的单身人士要去目送高中生约会？按照现在年轻人的进展速度，搞不好明天他们就真的同居了。教师很无奈的想，她的嘴角依然挂着无聊的笑容。
但她的眼中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担忧。
「这么努力，是因为妹妹吗？」
上地铁之前，教师问了一句。
但谈以沐只是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她就这样走进了挤满放假学生的车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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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约好的时间，约好的地点。张旷在商店街的大喷泉见到谈以沐的时候，少女一脸震惊的问他：
「为什么要在胸口别玫瑰花？」
因为…能增加浪漫指数之类的？我在来之前可是在网上好好做过调查的哦。难道不需要吗？
少女的眉毛开始抖抖抖。
「——那是求婚时候用到的吧！还有别把它**平举递给我啦？」
马尾辫木剑女孩红着脸大叫，却把整个街道的人目光都吸引过来。
把头发涂满发胶梳成大人模样、穿着西服比毕业仪式还正规的张旷也大惊：
那么我的发型也是白弄的？你脸干嘛那么红啊，可恶，搞得我自己也害羞起来了？话说回来，你的睫毛是不是变长了来着，第一次见面好像不是的啊？
……气温好像一下降到零下五十度。可是这时候居然有人以为是求婚现场围过来拍照。
没时间装傻了，约会经验刚刚从零变成1的某对处男处女感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然后同时转身，向购物中心的方向落荒而逃。
「……你是笨蛋吗？你这个约会白痴？」她一边跑一边大喊。
「是查错攻略了啦！其实昨天晚上我紧张的一宿没睡，脑袋有点处理溢出了而已。你不也一样吗，假睫毛小姐？」
「……假？？？？！你最好给我安静一点，如果不是“试炼之信”，鬼才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浪费时间！」
失败的约会在跑步中开始了。
据说没有经验的同龄男生和女生，前者在sex方面的知识会远超后者、而love方面的知识则恰好相反。用道家的理论来解释，大概是掌管凡人生老病死的【冲脉】运行方式有别，一个先通过肾脏而另一个先通过脑子。网络传言河鼓市内的医疗公司甚至开发出了利用针灸改变性癖的秘密技术，不过细节尚未公开。
两人一路甩开了咔咔作响还发着朋友圈的手机，跑进飞碟形状的购物大厦里，跑过没有人的防火通道。
最后在公共卫生间前面停下来。对视一眼，分别走进了隔间。
五分钟后，还原成乱七八糟刘海的张旷，以及卸掉额外化妆变成平时打扮、柳叶眉像是猫科动物一样神气翘起的谈以沐同学，在大镜子面前你看我我看你。
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都笑了起来。
「果然你素颜更可爱嘛。」张旷在来之不易的气氛中说道。
「要……要你管！」
少女偏过脸，语气却奇妙的放松了。
如果“约会”作为人生大事、冥冥中存在可以计量的进度条，那末在早十点半的时候，“第十名圣人（存疑）”和“天师候补生”之间的进度条终于开始推动。
1，去看了电影。内容是蒸汽朋克仙侠世界里的超级黑客与反乌托邦对抗、最后和神秘狐狸妖怪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在两人份爆米花全部被她像仓鼠一样吃光之后，张旷尝试发表感想：
「白色狐狸娘好可爱！」
「我不喜欢妖怪。」——谈以沐。
……评价完全相反嘛。
2，去游戏机厅抓娃娃。
结果是张旷花了五十块钱什么都没有抓到，谈以沐一发命中难度最高的巨大毛绒玩具。
「这个玩偶到底是什么造型啦？为什么是一脸懒洋洋的鲸鱼还长出翅膀？」——张旷。
「咦，你不知道鹏鹏君吗？是在甜品店打卡三十天才能拿到的超极软乎乎～吉祥物。因为连续一个月吃冰淇淋简直是体重噩梦，所以是很稀有的梦幻玩偶。」——谈以沐一脸满足，像抱住大抱枕一样把毛绒绒鲸鱼塞到胸口。
其实在我们学校的女学生中，有人专门去学习梅花易数，通过占卜来提高抓到的几率，最后花了十个周末才抓到的哦。
受欢迎过头了吧？？？
……看来没有共同语言。
3，吃午饭。
「瘦牛排/汉堡。」——同时对服务员说。
「黑椒/蛋黄酱。」——第二次同时对服务员说。
「虾饺/青团。」——第N次。
……吃饱了。
「会不会……我们相性很差？」拎着巨大玩偶的张旷很可疑地问。
走出餐厅的时候，金色的午后阳光把整个街道照的燥热。但是那情景一点也不浪漫，反而令人感到小小的忧伤。
「为什么人生第一次和女生约会，我却一点唏嘘感慨的感觉都没有？」
「啊。吃饭的时候一直玩手机、还喜欢用青团蘸蛋黄酱的家伙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约会的机会了吧。」谈以沐很火大的挖苦道。
「太打击人了！」
但是呢，其实本来就应该这样。
张旷和谈以沐的碰面，电影还有午餐，都只是“为了完成而完成”，是清单上的勾选框，是时间表里的待填事项。
一切的源头，只是南方道教的【信件】。
如果约会能够“帮到她”的话，那么就试一次看看吧，张旷是这么想的。如果约会是成为天师的“必要任务”的话，那么就去做吧，谈以沐是这么想的。
人造的相遇并无价值。
然而同时，这座河鼓市却充满着无数人造的传说。步行街大摇大摆走着的混血妖怪，只要倒入香灰水就能长到三米高的速成樱花树种子，年轻女生之中流行使用头发增加爱情运的楚巫占卜，以及江边大山上用来接受香火的社祭大鼎，都是传说中得不到证实、如今却被人们笃信的东西。
因为道家相信，只要有“道路”，就会产生事实。即使是人造之物，也会带来幸福。所以不知道哪位大人物向谈以沐下达了必须去和圣人约会的指令。
「终于结束了。该说再见了吧？」
张旷看着马尾辫少女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信件。上面果然更新了内容，【为什么不试着在即将到来的假期里约会呢？已完成3分。（4/100）】
谈以沐从他手里拿回玩偶，就像挂在树上的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默不作声地盯着信纸。
她今天特意穿了便装，荷叶领的短袖衫和淡黄色百褶裙，但谈以沐只是为了“完成约会”而这么做的吧，就像完成某种仪式般，和张旷没有关系。
不去约会，“试炼”就会失败。两个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在确认任务完成后，她转向张旷，笑着说「谢谢」。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某只神气的猫科动物。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语中带着一丝失落。
——这时是六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两点半。这个时刻张旷想着，果然我的恋爱运是下下签。上上周买了仙侠后宫恋爱游戏，上星期就因为立志复习圆锥曲线方程而删掉了游戏存档；这周有奇怪的美少女敲门要说和自己交往，结果发现只是南方道教的荒唐玩笑。
但是张旷没来得及说出“再见”。
如果把“约会”定义成恋爱双方开始互相了解的契机的话，反而在六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两点半，“约会”正式开始了。
因为天上有幼女降落了。
穿英式水手服的幼女，从商业步行街狭窄的天空降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