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鼓市的约会圣地、占地四个街区的巨大商业步行街的某处，发生了大爆炸。
爆炸发生的数秒后，街道的正中出现了一个女童。
她是被巨大的力量击飞之后、降落到“约会”完成之后的两人旁边。
她身穿旧式英国水手服，全身都是血渍和破洞。水手服之下居然穿着连体小学泳衣，胸口的蓓蕾含苞待放的样子，应该只是个小学生。
「大哥哥，又见面了。你能帮忙把阿来扶起来吗？」
——更加让人不安的是，这个幼女全身都是伤痕躺在龟裂的地面，她却只是看着张旷，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就像她只是忘带了昨天的假期作业。
张旷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望着天空。
「发什么呆！」谈以沐带着哭腔的声音马上让他惊醒，「血！怎么去止血！」
全部都是血。幼女就像从红色染料的大浴缸里捞出来的一样，日光的炙烤下血污甚至蒸腾出铁锈色的雾气，她的嘴唇却因为失血愈加苍白。
马尾辫少女把限量玩偶丢下，抱起奄奄一息的女童，但是没有用，她的身体虽然遍布着看上去立刻就会痊愈的轻微伤、但鲜血好像是汞珠一般沉重，掀开皮肤流淌到地上。
可是张旷甚至一点表情都没有，空气中的腥味和巨大噪音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次元。
他好像在想一个难解的问题，最后他看向少女的眼睛，平静地对她说：
「……我可以相信你的坚强吗？」
「你这人在开什么玩笑？？！」
谈以沐不可置信的叫喊没有得到回应。张旷居然只是握紧拳头，转身穿过恐慌的人群，消失在街角。
他居然一个人逃走了。
这时谈以沐想起她问过张旷的话。
像你这样的人，可以去拯救很多人，可以去杀死无数的罪恶，为什么要装作是普通人？
——因为圣人才不是高尚的家伙。
「你怎么……会是这种人？」谈以沐喃喃说道。
事实不会出错，“玄一道”对她的命令就是向“疑似第十位圣人张旷”告白，但是谁也没有告诉她，圣人“并不高尚”。
圣人只是一群接近于神的家伙，无论英雄或懦夫，高尚还是卑鄙。
可现实容不得谈以沐再去失落了。
为什么一个小学生会在大街上收到攻击？为什么伤口无法愈合？
那当然是，因为有人在使用【奇术】。
街道的人群退散了。五十米外的大喷泉处，有个人背着阳光走来，那是一个神父模样的年轻人，暗青色的头发拖到脖颈处，高耸的鼻梁就像石膏像一般俊美，他穿着领口带有意大利文刺绣的僧袍，腰带就像是苦修者一样垂到地面。
但他居然打着唇钉，黑色的指甲还像少女一样留长了。如果不是低沉的嗓音，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他的性别，庄严的气氛中唯有挥之不去的妖异。
这个不知来由的男子，刚刚把一名十二岁的女童全身皮肤割裂，投掷到地面上。
「你是谁？」
谈以沐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可笑，面前的人穿着基督教的僧袍，手中还拿着圣经，在这个道士和妖怪的城市里格格不入，就差点没把牧师的身份写在脸上。
「原来是道教的可悲的术士。」牧师看了一眼幼女身边的谈以沐，就像揭开石板一样慢慢打开手中书页，朗读道。
「黄金的狮子。在位阶上是【力天使】，在均动轮上为【净火天】。虽无【燔祭】，硫磺和烈火却已降下。此法源自【贤者的蔷薇】，以及六百六十七次的信仰——」」
男人使用的是炼金术经由革教运动改良后的祈唤术(Invoke)。祈求的目标是圣经中的猛兽。
好像是血液进入心脏一般，背景中金色的日光“跳动”了一下。
接着空气中出现炽热的瘢痕，无数耀眼的“线条”随着男人的语言汇聚成一个形体。
一只水晶色的雄狮。仿佛刚刚挣脱神话的牢笼，向谈以沐的方向急袭。
少女深吸气，手握腰间的木剑。
谈以沐不只是恋爱白痴，不仅仅是个拿到限量玩偶就会很满足的小女生。她是学生会书记，是位于学校八百名“修道”学生顶端之人，南方道教定下的继承者之一。
她使用的漆黑木剑“青帝”，是把檀木之中除了“离为火”之外的概念全部抽去，用三千道经文加以固着的道教法器。那仿佛是将太阳的氦核装入蛋壳中一样令人难以理解。
但她现在就在挥动这把剑。只要挥动，就能造成五千度的青色火炎。
少女用沉重的姿势向前方砍出，青炎甚至耗尽了空气，掀起了小型的真空涡卷。地面上留下两道十字状的剑痕，沥青翻滚沸腾着。
但是狂奔的水晶色狮子，头部被青炎所削砍之后居然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只发出金属刮擦一般的刺耳声。
「为什么基督教会在华夏？你们的圣人发动了战争么！」谈以沐仓促的低吼，下一秒她的长剑就和野兽的利爪相抵，爆发出白炽的火花。
青发男却像一个普通游客一般，微笑着走近了。
「我无意开战，」他说，「我只想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东西……？」
「你身边的“鲛人”。」召唤出杀人猛兽的牧师，就像布道一样伸出手温和地说道，「她是属于我的东西。」
谈以沐就像被雷电击中。她低头看向重伤的女童。
幼女的全身的衣服都被血液浸湿，皮肤却一点都没有粘住。本来粉色的肌肤在接触到血之后居然变成灰白色，如同水生动物的鳞片。
她是妖怪。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搜神记》
在科学和奇术共存的时代，妖怪是少数种，是不被凡人的社会接纳的群体。在世界范围内，只有少数几个城市容许妖怪的存在，河鼓市就是其中之一。其余的地方，妖怪则是被捕猎的珍贵品。
特别是“鲛人”，据说泪水能够化为珍珠的族群。
「没错啊，我是来到这个国家的【走私犯】。」
青发男人就像上班族掏出名片一样坦然的说，「虽然世界被“圣人”所控制，但是有些人的欲望比起地狱还要幽暗呢。比如——侵犯幼小的妖怪，看着他们的泪水变成宝石这种事情……就令许多大人物深深着迷。所以将稀有种秘密的送去他们那里任其挑选，在欧洲不是罕见之事。」
「混蛋！」谈以沐看着男人的金色瞳孔，胸口只感到被挤压般窒息。
少女用尽力量做出的挥砍，一瞬间就将水晶的野兽和地面一齐割裂，但是“狮子的幻影”居然像果冻一样扭曲又粘合起来。
黄金狮用燃烧的兽爪将谈以沐的四肢按在地面。
好似蜡笔线一样烧灼的鬃毛，光是碰到她细嫩的皮肤之后就留下血渍。每一根鬃毛实质上代表圣经中的“勇武”的美德，只要狮子存在，伤痕就无法痊愈。
「你还要多管闲事吗？道教的术士？」
基督教和道教之间没有区别。“走私者”像宣道一样狂热的说。人一旦获得权力就会产生欲望。宗教对于神的崇拜、不如说是对于欲望的崇拜。
「为了你的欲望，甘愿去死吗。」神父嘲讽样的说道。
可是谈以沐听不见神父的话语了。少女想再次举起剑，却发现没有一丝力气。她从发现自己救下的是“妖怪”的那一刻开始，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发抖，好像骨髓都凝结。
那是谈以沐最大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她掌握了最强的道术，却还是得靠那样的“试炼”来竞争天师？
为什么在看电影的时候她说，“我不喜欢妖怪”？
来自少女记忆中的幻影，好像要把她纤细的身体压垮似的。
——在这个一半人口是妖怪，属于奇术和异种的河鼓市之中。
天师候补“谈以沐”，是妖怪恐惧症患者。是一名完全无法和妖怪打交道、只要接触就会晕倒的心理疾病患者。
「救救我——」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而后是响彻天地的雷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