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旷在狂奔。
如果“鲛人”不是受害者,那就只能是犯罪者。那天在购物街上见到的大骚乱,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扮演出来的。仔细想想,哪怕是毫无慈悲的人贩子、也不会傻到在大街上动手吧。
女童,也就是张旷认为的“犯罪者”所离开的方向,通往山脚的度假酒店。而现在酒店里估计只有一个人。
「哈……可恶!!!」
哪怕张旷是“圣人”,是勾动手指就能改变因果之弦的近神的人,他的身体与大脑却和普通人一样,他无法用百米跑的速度跳下山崖,当然也会感到自责。
我没办法参加祭典。帮我放飞这个孔明灯好吗?
——从认识少女开始,她对张旷的第一个请求。
张旷甚至都没时间去买一根火柴、甚至都把孔明灯落在了平台的栏杆上,他连思考都来不及,只是往山下狂奔。
顺着山道大概跑了有一千米左右、整个肺部开始刺痛起来的时候,张旷忽然发现,其他的学生居然也在尖叫着跑下山。不管是穿汉服的漂亮学姐还是端着茶壶的茶文化社员,人流全部汇集到一个方向。
山下的酒店发生了火灾。
被混乱的学生们挤到东倒西歪、张旷又花了十分钟才冲进度假酒店院落。
只有一间房间着火。是谈以沐和他的那一间。
扒开走廊里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张旷看见火已经被治安机器人扑灭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像是火山爆发的巨大焦痕。
怎么回事?谈以沐在哪里。敌人的目标是她吗。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间?数十个问题一齐涌进张旷的脑海,最后他想起好友说过的话。
“通向鼎的安保计划被盗走了。”
张旷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山巅。
平时,江边的山顶放置着“社祭之鼎”。高九米、长约七米,虽然是青铜制成但却无任何锈迹,甚至连铭文都没有,乍看上去像是随便建造的仿古雕塑一样的东西,但哪怕站在山脚,仰头就能一眼看见。
现在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歪斜的十字架。十字架的形状本应该在夜色中变模糊,但张旷和山脚下的一千多名学生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基督教刑具的旁边,伫立着一只水晶色的雄狮,鬃毛如火焰般燃烧着。
有个人影被钉在十字架的中心,那是个娇小纤细的人影,她扎着很粗的马尾辫,血迹沿着她的双脚滴落。
看到那个景象的瞬间——张旷听见自己大脑里弦线崩断的声音。
好像作为人的某种情感崩坏掉了。
那个笑起来很神气,却只会在张旷的面前表现出软弱的少女,被人钉在十字架的中央。虽然惊呼的学生们看不清那个人影,但张旷比谁都明白,光是意识到这点,他的内心里就产生出“将这种烂透的现实毁灭掉”的冲动,仿佛只要把手伸向天空,就可以让天空坠落似的,张旷感到了那样疯狂的情感。
(不能够……不能那样想。)
张旷深吸气,将暴躁的情感填塞到大脑深处,他好像要把拳骨捏爆裂一样,再次握紧双手、回头拼命向山上跑去。
谈以沐!他在心中大喊。
此时学生因火灾警报而全部回到酒店、整个山道的灯火也尽数熄灭,萧索的景象反而更容易看清楚上山的路。
可是——
没有路通往山顶。
怎么回事?从山腰的观景平台起,就不存在向上的路了。青石制成的宽阔山道如同项圈,在半山之处系成一个圆形。
更加诡异的是。连抛弃道路攀岩上山都做不到,山石和树木好像受到了不自然的影响,全部呈现出负角度、甚至都无法挂住塑料袋。
……是道教所谓的“安保措施”吗??
感到越发焦躁的张旷,直接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喂喂喂张旷啊!」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了,「你怎么没回酒店?听我说啦,刚刚我搭讪到了一个很清纯的狐妖妹子哦!可是人家家里很穷呢,如果我花二百五十元购买她爷爷炒的苦丁茶大礼包就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嘿嘿。我是不是也到人生春天啦?」
「少废话你这个恋爱脑笨蛋!」听到傻瓜的声音,张旷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点,「应时,你知道社祭的“安保措施”怎么破除吗?」
「咦咦咦,现在附近片区的警力可都在往上面赶哦!难道你想去做江洋大盗?难道是因为期末考试而对河鼓市的教育感到失望了吗?」
「给我快讲。」
很简单。是“符咒”。电话另一端的赤发手链男生说。赵应时虽然也是道术白痴,但他是那种懂得所有理论,却没有体质去实现的类型。
所谓符咒就是——他说着谈以沐曾经说过一遍的话——任何有意义的结构,具有“头部”、“胆部”、“尾部”,就能成为道教的符咒。
头部代表【行动的方式】,胆部则是【请来的助力】,尾部是【作用的位置】。以驱邪的符咒为例,敕令会写在头部、而星官的名字写在胆部,尾部根据真太阳时写入干支和日建,就可以制作出有效力的符咒。
「给我说人话!所以到底该怎么到山顶去?」
你去不成的。你没有发现吗?好友说。整个【山道】的形状?
头部是“环形”,和中元节焚烧钱纸时划下的“圈”是一个道理,代表封闭的内在宇宙。胆部是“蜿蜒的山路”,我想应该和夏季天空的火罗九曜星所对应。尾部则是“酒店区域”,根据阳宅的理论,对所有的上山者全部生效。
学生们踩在脚下的、长约三千米的【山路本身】。就是封锁的符咒。
你怎么不说话了?好友开玩笑道。现在知道了吧,除非你把整条路给毁掉,不然是没办法登上山顶的。
「好主意。」张旷说。
「什么?你什么意思???」
然后他在赤发男的哇哇大叫中挂断了电话。
估计会被开除……张旷看着青色的长道。本来之前还破坏掉了测试用地下室,如果现在把山路也毁掉,怕是真的要被学校开除了。
可是,张旷想起少女在病院内,梦呓着给他的那个拥抱。
谈以沐有着怎样的过去,那样强大的、神气的、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睡梦里都挥之不去的恐惧。
「不要离开我。」少女说。
张旷闭上眼睛,慢慢的蹲下来,他的手指碰在地面青砖的缝隙,感觉到一阵湿润。
开除和美少女相比不值一提。张旷好像在耍帅、又好像是让自己冷静一般的说道。
【艮之弦】。
大地的“因果”被切断,失去方向的压力开始起作用。从张旷的脚下开始,泥土发出绞肉机一般的轰鸣,一蓬弯月的波纹有如大海潮生、向前滚去。
三千米的山路、如同放置在炸药上的多米诺骨牌一般。
所有的青砖同一时刻、被掀飞到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