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的马尾辫少女被“钉在”十字架的中央。
说是“钉”,但山顶没有钉子和楔子,十字两侧生长出的尖利状晶体,将她的手臂钳死。全身的重量都悬吊在双腕上,纤细的背部仿佛蜡烛线贴在冰冷的金属,是令人一见到便心生不忍的脆弱姿态。
但神父克里斯多夫没有慈悲。他持有的是代表“神之门”的胸牌,镶嵌其上的九颗宝石既可以刺向自己、发动祈求的术式,也能刺入地面、刻画出献祭的魔法阵。
刻画完地面上的元音符号,基督教的术式就会生效。硫磺烈火将吞噬刑架上的人。
「咕。咕科科科科。」
神父像抚摸爱人一样抚摸着少女脖颈后的十字架。刑架顶端似乎是用纯粹的银制成,形状像是羊头骨,但下半部分却逐渐变成陶土。更加诡异的是,装饰在十字交汇点周围的那些“同心圆环”、居然是用小篆写成的“八阵图”。如同跳房子的格子一样,那些图案沿地面扩散到祭坛另一侧。
神父发出扭曲却悲哀的怪笑,把手按在谈以沐虚弱的肩上。
神子的勇武、黄金的雄狮——神父高喊。去焚烧“牲祭”,开启逆转信仰的仪式!
克里斯多夫用自己的血液,召唤了出雄踞山顶的水晶色狮子。
代表着“勇武”的圣经猛兽,一根鬃毛便能令人体的创口焚烧而不能愈合。它半透明的身躯照亮低矮的天空,向十字架冲去,欲将少女的肉体点燃。
「给我——」
地平线的另一端,响起暴风的嘶吼。
「滚远点!!!」
是一个男高中生在挥拳。从周围的空中响起无数弦线崩断的声音,仿佛他的“挥拳”是砸进了透明的机械中,但空气里没有任何东西
——哪怕没有任何东西,张旷的挥拳毫无征兆的激发了龙卷,地面出现长十米的抛物线痕迹、地表就像被蓝鲸搁浅过一样凹陷下去了。
狮子的形体,只在一秒钟之后就被狂风撕碎。
「你很烦,从这里消失掉。」张旷盯着神父说。
神父就像看见污物一样皱眉。
克里斯多夫未曾听过第十名圣人的故事,他不像吸血鬼阿格妮丝一样能嗅出圣人的血液,因此他认为张旷,这个曾经一击打倒过他的男生,大概是伪装成学生的道教术士。例如科仪的祝者之类。
神父的手依然放在少女的肩上。他就像在同低等生物交谈一样,只是回过头斜了张旷一眼:
「你这样的愚人,无法体味我的痛楚,根本无法理解我为何这么做。」
如果你发现有一日,自己变成了蛆虫或是菌类,不在拥有之前的记忆,那与死亡有什么区别?甚至无法感到可悲,甚至无法为现在的自己而呕吐,那只是人之外的东西占据了人的躯壳而已。
「我听够了那一天的故事。」男孩不耐烦挥手。
「你这种凡人才不会理解那一天的故事!」神父如同堕落的天使一般狰狞大叫。
在妖择之日那一天,我身体的一半变成了“吸血鬼”!
神父的僧袍在和天师候补的战斗中撕裂了。他的右手、右肩,一直到整个上身,都布满了嶙峋而怪异的凸起。
青发神父的脸庞就像雕像一样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声音却在颤抖。他好像是被封闭在陶俑里的生物一样,对张旷嘶吼:
「那是犹如脊椎被剥离出来、骨骼被碾碎的苦痛!可那样的苦痛反而是最幸运之事!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阿格妮丝死掉了。变成了别的东西。没有之前的记忆,不会喊我的名字,不会为我作早餐和弥撒,变成了血液像寒冰一样凝固的东西。只会叫我主人的可怜的东西!
张旷听着神父的话语。为什么这样痛苦的男人在他的面前控诉,他的内心却只能够感到愤怒呢?大概因为那个自称罪人的少女,却被神父叫做“可悲”的缘故。大概因为谈以沐也遭受过妖择之日的苦难、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缘故。
少年只是感到愤怒,他都未察觉其实是在对自己感到愤怒。他就像要像把大地蹬离似的,向十字架的方向跑去。这时神父已经换成左臂重刻了七个十字,水晶色雄狮再度从地面涌现。
张旷的拳头陷入幻兽的身体。天空降下校准线一般的蓝色光线,瞬间扩宽成雷电之柱。【巽之弦】的暴风和【震之弦】的雷电,都是不需要客观事实就能造成的因果现象,因此没有奇术能自原理上抵抗,狮子的身躯再度爆碎。
「……我问你,她是你的爱人吗?」
陷入劣势的神父忽然问道。
张旷愣住了。谈以沐对他而言是谁?是期末结束的那天缠上他的贫乳学生妹?是恋爱喜剧里出现的上门女友?或者是一起看电影和战斗过的道术优等生。如果用那些简单字眼概括的话,那为什么他的胸口会疼痛?
神父嗤笑着对迷茫的少年说:「你幼稚到所爱之人都不清楚,凭什么与我的意志作战?」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圣人、用圣人的力量让阿格妮丝恢复原状。
神父说完这句话之后,失去了耐心。他将胸口的“牌子”取下,把镶嵌其上的尖利宝石剔出,如同匕首抵在马尾少女的咽喉,只要移动手指,就能割开气管。
虽然神父现在的力量无法和张旷抗衡,但现在不是单纯的互殴,而是一方掌握人质的情形下战斗。
正常情况下,需要焚烧五十个普通的人类才能完成反转信仰的仪式。神父慨叹。这名少女是我从河鼓市的学生中挑选,作为人的浓度能与五十个凡人相抵者。
没有办法上前,一步都走不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张旷疯狂质问自己。从战略的角度,张旷只要在登场的一瞬间破坏掉十字就行,但他因为莫名的愤怒,居然想去问出神父的理由。
对了,鼎——消失的鼎在哪?张旷的眼白看到,祭坛斜对面的山石中,有一条溪流。平日注入长江的小溪,此时居然逆着重力向山顶流来。
“鼎”本身只要放置在大地上,便会因信仰产生等同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地壳”的重量,在任何世界中都无搬动的可能。但若用水的妖术将其包裹,便能使之离开地表。这也是神父需要“鲛人”协助的原因。
溪流之后的山崖,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水球,内部包裹着“社祭之鼎”。
只要接触到那只“鼎”——张旷感觉脊椎在颤抖——只要接触到那只鼎,神父的目光就会从她身上离开,可是这十米的距离该怎么办到!哪怕他是圣人,也无法暂停时间击飞匕首。
仪式会再度进行。神父做出断言。她的血液淋在土地的时刻,名叫“迦南归还”的基督教术式就会启动,将十五亿份信仰从鼎内抽离。
「因为过去而心生畏惧是弱者——东方的道士,心中总有无谓的恐惧,因此变的可悲而孱弱。」
神父狂歌着,将银白色的“匕首”切入少女的颈部动脉。
张旷感觉自己要疯掉的那一刻。
谈以沐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本来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像木偶一样僵硬,皎月之下山顶之上,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男孩。
他在这里陪伴我。
少女的心脏就像过电一样颤抖了。原本无法行动的手臂开始运转,她握紧双拳、手腕上的拘束具崩碎,谈以沐像一只幼鸟坠入落到地面。
神父马上用手钳住少女的颈部,但就在这时,就在他的眼瞳因震惊而收缩的一刹那——
张旷的身影像月下狂飙的鹰隼,他拼命跳起、伸出手臂,手肘刺入祭坛另一边的水球,手掌贴到了“鼎”的下腹部。
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用功!」神父嘲笑着说,「那是上古的圣人“禹王”所制造之物,除了圣人之外无人能够使用。」
「……谁告诉你……」
马上神父的脸庞凝固了,他露出了最恐怖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他的面容甚至比见到亲人变成妖怪时更加扭曲。
「谁告诉你,这里不存在“圣人”?!」
“鼎”在张旷接触到的一刻,整个表层流过碧玉色的“流光”,就像芯片的纹路忽然被激活一般,发出了低沉无比的声音。虽然只是一霎那,但“鼎”活动过来了。
轰鸣响彻城市的上空,简直是从地心的内部钻出一样。
鲛人制造出的,包裹着九米高的“鼎”的水球,在同一时刻炸开。青铜器歪斜掉落地面。鼎的足部与大地接触的时候,居然产生了奇异的“撞击”感——好像它是和地球同等重量的行星,好像地球是一支被母球撞击的台球。
铜器掉落地面的瞬间,一公里以内的地壳全部粉碎,整个山顶发出了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