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骏感觉自己应该是在睡着,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什么东西在外面呼呼的响着。那声音离他很远,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为了搞明白究竟是什么打搅了自己的清梦,他睁开眼,不料印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雪白的的林海。
他隐约记得这里,小的时候爷爷带他来林子里砍柴,他非但没有恪守之前对父母许下的“听爷爷的话”的诺言,还追着一头狍子扎进了林子深处。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才被闻讯赶来的护林队找到。
他记得当时自己已经被冻的手脚发麻,两眼发黑了。父母和护林员们隐约的呼喊声把他从濒临死亡的寒冷中唤醒,并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哭喊了出来。这件事至今对他来说还是一段恐怖的记忆,每次再回到那片树林,他都会有意的尽快通过当时迷路的地方。
林晓骏感觉莫名的诡异,他低头看着几乎没过膝盖的雪,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到这个地方?此时,那股无来由呼呼的声音已戛然停止。雪深数尺的林海中没有一点声音,一种熟悉而冰冷的气氛逐渐充斥整个空间。
“喂”一个甜美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声音的源头是林晓骏面前出现的一个俏丽的少女,蓝色的连衣裙在白雪的映衬下散发出一种妖艳的冰冷。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细腻光滑,玉足踏在积雪之上,脚底似是有些冻的微微发红。
“林晓骏,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个了断了”
她的音色空灵而神圣,恰如少女的外表,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如果仙子真的存在于世的话,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了吧。林晓骏抬头看这眼前倾城的俏脸,如此想到----如果排除她清秀眉宇间毫不隐藏的厌烦的话。
“月涵......我们真的.....”
“林晓骏!”
他的乞求软弱无力,她的审判果断决绝。
“别让我瞧不起你.....”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少女转身离去。呼啸的寒气催动着周围的积雪在二人之间竖起一座冰冷的帐幕。
“不!”林晓骏喊了出来,他想伸手去追回陈月涵——或者说他前女友缓缓离去的背影,然而他脚下积雪却陡然变深,如流沙一般将他慢慢吞没,使他眼睁睁的看这自己曾经的唯一支柱离自己而去。
“好冷........”
林晓骏如此想着,如同十多年前的那次一样,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能再听到自己所爱之人的呼唤,只感觉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沿湖公园的长椅上,一个青年突然睁开双眼,露出眼睑下已经被泪水浸红的眸子。他模糊的视线扫过长椅旁的几个空酒瓶,扫过夜色笼罩下宁静的湖面,扫过湖对岸广场旁的摩天轮。他有些惊恐的喘着粗气,咬牙忍受着酒精带给他大脑的阵痛。
那边的摩天轮上装点着流光溢彩得霓虹灯,可是当这靓丽的风景被他红肿的双眼过滤之后,也只留下了一片通红——那是青年,也就是林晓骏与陈月涵分手的地方,也曾经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想到曾经和那位美丽少女相处时的一切往事,林晓骏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他抱紧自己的膝盖,弓着的腰剧烈的颤抖着,整个身子蜷缩在冰冷的长椅上。
他或许在最坏的预想中走到了这一步,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当这最坏的预想成真之后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湖畔的对岸,在摩天轮的灯只能隐约照到的地方,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由于特殊工艺而略显失真的防弹玻璃和霓虹灯下流光溢彩的“MAYBACH”标志无一不在彰显着其主人尊贵的社会地位。只是今天的这辆车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成为每一个场合最亮眼的存在。如今的它静静的停靠在湖畔旁无人的环湖路上,恰巧能从暗处观察到林晓骏的位置。
随着林晓骏再一次低头抽泣起来,车子后窗的玻璃也缓缓升起,露出表面的单向反光层,隔绝了车子外的一切可能目光。车子里,一个绝美的少女将额前散开的长发缓缓梳理到耳后,收起望远镜,轻声说道:“陈叔,走吧”。
驾驶座上带着墨镜的“陈叔”没说话,驾驶着车子缓缓开出了环湖路,向着郊区驶去。
高速路上,陈叔微微的瞟了一眼后座上的韩冰,后者正在仔细的抚摩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小孩子在雪地里打闹。雪地被两个孩子搅动的有些凌乱但却依然片尘不染,正如两个孩子发自心底的欢笑一样,是天真无邪的白色。
看着这张照片,韩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仿佛冬日的暖阳,融化了她冰冷的外壳。这是欣慰的笑,自信的笑,也是宠溺的笑。
“那么,陈家的大小姐果真和他分手了吗?”
陈叔尝试着询问,带着与他身形完全不符的卑微语气。就好像后座上有些慵懒的倚靠着的存在不是一个温婉的少女,而是冥府的刻尔帕洛斯。
“单纯的一厢情愿自然不能长久....”
一边说着,少女摆弄起望远镜后连接的电子摄像头,将里面的照片一张一张的传导到自己的笔电里,每一张照片赫然都是林晓骏在湖边昏睡和哭泣的样子。
少女说完,把自己灰色的双眸凝聚在后视镜上,面带微笑的看这前面的陈叔,使其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过啊,你可能搞错了方向哦”
少女依然笑着,不过这次的笑仿佛是在嘲笑前排某个人的无知,又像是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之后的满足。她收起了电脑和其他的“作案工具”,关上了后排座椅的照灯,沉入到周围的黑暗中,再次把玩起那张老照片来。纤细的玉指一遍遍的划过其中一个孩子的脸。
“除此之外,不要问的太多,陈叔”
陈叔二字被刻意咬得很重
被点到名字的人咽了一口口水,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将注意力转回到驾驶上来。韩冰话语中的意思他马上就明白了,于是也不敢再说什么。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载着两人的车驶入了城郊外一个僻静的别墅区,它坐落于一座矮山的缓坡上面。别墅区的面积绝对称得上宏伟,可是这里面的独栋别墅却很少。与其他“大规模量产”的别墅区不同,每一栋建筑的设计都不一样,且都极具设计感。
不仅是建筑,这里的布局也很有讲究。从这个别墅区里的每一座建筑里,都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城市。或许对于那些居住在社会上层的人来说,能够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地方一边轻轻的啜饮着冰凉的威士忌,一边透过落地窗欣赏着将水深火热的社会作为主舞台的那些“平凡人”的真人秀,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情吧。
名为陈月涵的少女作为即使在别墅区里都排得上数的高位存在或许思考过这样的视角。不过现在的她既没有培养起那份“气场”,也完全无心感受这份“惬意”。
方才她刚刚回到了家中,在无视了玄关里向她问好的女仆之后,她直接踢掉了脚上的小皮鞋,连棉拖都没换就直接赤着穿着过膝袜的小脚,走上了二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留下楼梯上遗一串湿气殷出来的小巧足印。
现在她趴在自己的床上,把脸庞埋在柔软的羽毛枕里面。纤指将枕头角一次次的攥紧,又一次次地放开。温热的吐息通过枕头一阵阵地传来,催动着酸痛的鼻尖,使一阵暖流顺着脸颊缓缓散开。一路上,她强忍着自己内心的酸楚,紧紧的咬住银牙,不让内心的痛苦崭露头角。而现在,在这个孤独的地方,她终于可以放下身上的一切负担,将自己全部的情感宣泄出来。
痛苦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宣泄痛苦的时候时间却格外的轻快。
当陈月涵把脸颊从枕头中抽出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少女环顾周遭,已经几乎看不清房间里的任何摆设,只能凭着记忆和微弱的反光隐约感受到它们的位置。她望向眼下最刺眼的光源——山下的闹市区。那里灯火通明,市井喧嚣。她以一个“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床上,抱着怀中的羽毛枕,上面已然塌陷下去了一大片。
她平日里清亮透彻的琥珀色眼睛显得有些疲惫,眼角下还能看到些许泪痕。她试着用这双眼睛以一种平静的眼神扫视这座城市的全貌,但是她的目光却着了魔似的停留在了远处的某个光点上。
她知道那个光点是哪里,毕竟今天下午她刚在这个地方经历了生命中最为撕心裂肺的痛。想到这里,她抓住了自己百褶君的裙角,再一次低下了头,一便便地回想自己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选择是否触碰过他的底线。
“咚咚咚”
厚质木门被敲响的浑厚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使她有些烦躁。当她想下地的时候却想起来自己忘了穿拖鞋,好在柔软的地毯能给她有些怕冷的双足带来不少温暖。
“请进”少女把灯打开,眯着眼整了整额前的碎发,端正的坐在了床上。
几秒之后,门开了。毫不意外的,是主管陈月涵生活的女仆。
“您的拖鞋”
与大多数印象中沉稳可靠的中年女性形象不同,这个总管这座房子里几乎一切的女仆甚至没有比她的主人本人大多少。当下,她双手将这双棉拖放在了陈月涵的床前,所用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
“麻烦了”
陈月涵站起身,很自然的踩上了拖鞋。然而当她看着正准备离开这里的女仆长,想到她的年龄,她在这里短暂的工作经历,一个不自然希望在她的头脑中产生了。这个希望自产生之时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几秒就已逐渐成为一种略显病态的渴望。它如同一颗核弹一样,在她的脑中迅速爆裂,冲破了她平日里维持的理性。
“请不要离开,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等女仆关上门,而是撤开身邀请不被允许因私事进入陈月涵房间的女仆破一次例。
女仆看着少女脸上少见的微笑和泪痕,结合她所知道的关于下午的部分消息,得出了一个有些看似荒诞的结论。她开始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众人眼中“完美”的少女起来。但是,她不会,也不能把自己的前途堵再这样的“小事”上。
“大小姐,如果您需要.......”
她没有跨进房间,而是淡淡的望着少女着眼前的少女,她名义上的主人,眼神平和而冷漠。一并奉上往日已经重复许多遍的套话,
“没事,你回去吧,刚才是我失态了。......”
对话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结束了,陈月涵看到那种眼神之后,没有再做别的纠缠,直接亲手关上了屋门,顺便也熄掉了屋内的灯光。
再次关上灯后,她慢慢的走回床边,侧倒在床上,双眼直直的盯着窗外的城市,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少女轻轻的说着,绻缩的卧在床上,双手再一次的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