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眼前的十字岔道,就是地铁站的入口。
孟应在等待信号灯变换颜色。
计时接近尾声,红色的人形图标开始闪烁,斑马线对面的人群不安地躁动,上班族揉着睡眠不足的黑眼眶,学生暂且放下了智能手机。
随即,他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只以眼角余光瞥过,彼处有十几人,但下意识地,他的大脑将其中一张面容与印象中的某人重合。
很像,并非五官完全匹配的相像,而是神韵、仪容的相似。
是谁?
他想找出那个人,视线于人群中来回扫视,却发觉无一人匹配得上。
不免沮丧。
也许是看错了吧,孟应这样想到。
手塞进衣袋,时下正值初春,春寒料峭,空气冰凉,指头在外放久了便麻木发胀。
口袋内的温度暖和了僵硬的指尖,下颌稍稍缩进领口。
此时,信号灯的颜色改变了。
畅通无阻的绿灯。
人群匆匆走过,孟应正欲跨出右脚,却忽然发觉——
那个人出现了。
人群移动时,对方的身影从一位高大的男性背后浮现,随即被他敏锐的视线捕捉。
是个女孩。
十六七岁的年纪,青丝如瀑,光亮柔顺,姿容端正可爱,嘴唇偏薄,眼角略微下垂,右眼下生着一颗泪痣,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丰满身材。
现在的孩子发育真是太早了。
尽管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仍不由得感叹,那般丰满的胸脯和臀部,怎么看都不像少女应有的身材。
她的面孔令孟应莫明亲切,却绞尽脑汁也说不出究竟在何处见过。
视线自秀发、面容、脖颈、衣着、腰身、大腿直至脚踝扫视一通,名字仿佛就在嘴边,却怎样都想不起来。
陈旧的记忆没入深海,被零星碎片掩埋,再难重见天日。
回忆时,他错过了绿灯。
信号灯又一次转红,身边的行人换了一批,他还在原地未动。
女孩走来,二人擦肩而过。
微风拂过,发丝飞舞,裙裾飘扬,更重要的是,她的围巾被稍稍吹动了一点。
围巾下是无可奈何的、冷淡的面容,在右脸颊靠下方的位置,贴着一枚创可贴。
仔细瞧去,她的左手小指也被同样朴素的创可贴包裹。
似乎是个容易受伤的孩子,不幸摔了一跤吧。
当她消失在自己的余光中时,孟应的耳后仿佛被什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
质地轻盈柔软,似羽毛拂过。
错觉吗?
初春冰凉的空气将脸颊冻到麻木,所以导致的错觉吗?
如果有东西近到足够触碰脸蛋,他应能用肉眼看见才是。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惊讶地扭头,蓦然回首,女孩却不知去往何处,消失在人海中。
怅然若失。
或许是“海马体效应”吧,又被称作“幻觉记忆”。
觉得陌生的情形或人物似曾相识,通俗一点讲,就是“既视感”。
别再胡思乱想了。
他重新集中精神,开学第一天,他不想搞砸任何事。
“哟——!”
肩膀忽然被狠狠拍了一下。
他正沉浸在失落感中不能自拔,冷不丁这么一拍被吓得够呛。
“阿应、在想什么呢,怎么傻愣愣的。”
这会儿,袭击者从他背后转过身来。
孟应认得这个人,不仅认得,简直再熟悉不过。
他步入高中后最好的朋友之一,来自北方,是个性格相当开朗的姑娘,仿佛浑身都有使不完的活力,但并不恬噪,向来只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听她清脆爽朗的声音,或许很难猜到这是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娇小女孩,明明长了副精致可爱的脸蛋,但那锐利的虎牙和有话直说的性格却令不少男生只把她当成朋友看待。
因此这家伙本有实力在年级的美少女金字塔中占据一席之地,言行举止却令她被自动排除在名单外,但她本人并不在意,比起倨傲高贵的百灵鸟,她似乎更愿做人见人爱的山雀。
女孩理了理被微风吹乱的及肩短发,笑眯眯地瞧向对方。
然而——
“荆歌,你怎么黑成这样?!”
可惜直到骨子里的孟应瞧见阔别整个寒假的友人,开口第一句却是这话。
“假期去了南半球的岛国旅游,那边正是夏天,被晒的。”
此言若被一般女生听到,即便不生气也免不了一通质问,但楚荆歌不同,她从不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动怒,甚至根本就不在意。
不麻烦,所以讨人喜欢。
但孟应说的没错,这家伙着实黑到极点了。
脸蛋被晒成小麦色,手背皮肤也有些龟裂,虽然健康的肌肤同样靓丽,但印象的差别也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毕竟上学期的她还是位皮肤白皙的美人,现在却像刚从煤窑出来似的。
“话说回来,你的作业写完没有。”
孟应很担心朋友的课业状况。
这孩子打去年起就没有一次长假作业能写完,每次都被老师勒令在开学后半个月内补完,但她总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要么是作业被狗吃了,要么是写完后被家人当作废纸卖掉。
若世上真有吃作业册的狗,孟应也想养一只。
“……”
她不讲话,只是尴尬地嬉皮笑脸。
显然,今回依旧没长任何教训。
虽然看上去无忧无虑,但孟应清楚,荆歌是个颇为“神秘”的女孩。
他也不清楚用神秘形容这样一个人是否合适。
她从不出席任何集体活动,女生间的聚会能推就推,现今班级中知晓她家住址的人亦屈指可数,每当假期,她都会人间蒸发似的突然消失,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做什么,询问时又一言不发。
这也导致她的一般朋友很多,亲密朋友却十分有限,孟应则是那有限的几人之一。
“作业,借我抄抄?”
此刻,荆歌像只受伤幼犬似的开始装可怜,她只在有需要时才扮出这副模样。
这家伙演戏真有一套,说哭就能哭出来,当下便已经是双眼噙泪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这或许就是高中生的超能力吧,能在一上午完成整个假期的作业,虽然都是抄出来的,字写的比蜈蚣爬还难看,但终归能勉强糊弄过老师的法眼。
毕竟多数教师是不会认真批改长假作业的,一个班级三五十人,每人三五十页,怕是累死也看不完。
但不得不提,即便大多数人能顺利浑水摸鱼,也总有少数人会成为牺牲者。
“这对我是无效的。”
面对女孩的苦苦哀求,孟应置若罔闻。
“怎么这样!”
她似乎有点生气,踢了对方的小腿。
当然,只是开玩笑的轻轻一下。
“怎么这样呢。”
“拜托,借我抄抄好不好~”
“绿灯亮了。”
孟应则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二人跨过斑马线。
走到对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行了,别踢我了。”
从刚刚起荆歌一直在踢他小腿,走路时也未停下。
“我会借的,你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就算他不借也会被强行拿去抄,年年如此。
二人跨入地铁的车内,这条线路平日里人不多,但现今正是开学季,已然没有可入座的地方。
两人只好并肩站立,荆歌的身高很难够到上方把手,只有靠在柱子边才能安心。
“现在妹妹大人还是不肯出门吗。”
荆歌如是问到。
所谓的“妹妹大人”是指孟应那无所不能的妹妹,孟鸠。
虽然年纪比孟应小两岁,但已经是个财务自由的完人,靠在网络上连载小说赚钱,且身兼多项技能,无论网页设计、Java语言、乐器、炒股、配音、视频剪辑还是自媒体制作,她样样精通,唯一的缺点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
是的,纵然才高八斗,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无所不能”只是为完美“死宅生活”打下的基础而已,只要在家能赚到足够的钱,谁想在外受尽风霜。
楚荆歌则时常感叹,幸好那家伙生在现代,若是生不逢时,活在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恐怕就要被当作废人处置吧。
“是的,小鸠要是出了门我才惊讶。”
只有兄妹二人自己知道,她是无法离开那间房子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小鸠的确钟情于死宅生活,但除此外,还有一个非主观的重要原因。
“列车运行前方是——”
地铁即将到站的提示音响起。
“准备下车吧,马上到站了。”
孟应如是说着,向车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