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三十分,孟应穿好衣服出门,走到小鸠划定的那片范围。
他打算在这儿侦察一番,看看能否有什么收获。
当然,孟应并非住校生,因此不得半夜擅闯校园,但由于所划定的范围基本就在栏杆附近,因此在外走一圈和入内查看也没什么区别。
大致十米半径,虽不能完全确定拍摄角度,但如此狭小的一片区域,只要仔细观摩一番——
是的,只要仔细观摩一番,很快就能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他注意到,正对路灯的一根栏杆并不结实,甚至根本就不是焊接在基座上的。
一眼掠过,它的确紧密接合在底座之上,可中间的一段却被折断,上下部分则用铁丝捆绑固定,下半部分的铁丝较松,无需多大力气就能扭动,一旦拧开,这条栏杆便可以被掀开。
届时一个体格瘦小的人完全可以自由出入。
孟应马上意识到,这或许是此前翻新栏杆时遗留的问题。
校内禁止学生半夜外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住校生便选择了在年久失修的栏杆上下手,将锈蚀严重的栏杆扭掉几根,做成可开合的形式,晚上便从这里偷偷进出。
后来学校为杜绝此类事件,将栏杆重新焊接修补一通,但仍有角落中些不易引起注意的漏网之鱼,又或是焊接后再次被屡教不改的学生掰断。
这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有这一处,应该也还有第二、第三处。
他蹲下,在那条栏杆前仔细琢磨。
“阿、阿应?”
此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孟应回头,发现楚同学正惊讶地盯着自己。
“阿应,你在这里做什么?”
荆歌如今穿着黑色连帽衫与黑色的牛仔裤,还煞有介事地戴上了黑色口罩和黑手套,虽然一身黑,但那短发、人类中罕见的矮小身材与尖细嗓音还是让孟应立即认出了她。
“我才该问,荆歌,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应蹲着扭过头,也是颇为惊讶。
“怎么穿的像做贼一样?”
“这、这是夜行装束嘛,晚上出门穿的黑一点不易被发觉不是吗。”
不容易被发觉。
“所以,你也猜到了拍摄那则视频的时间和地点?”
荆歌并非住校生,那么毋庸置疑,会在大半夜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街道,还恰巧跟自己碰上,出于这个目的的可行性很大。
“是…是的。”
能被他们看出来的东西,恐怕也会被其他人发觉。
果然,渐渐地,周围又开始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出现,大家见面,个个都异常尴尬。
虽然凭借镜头角度,细心的人或许可以确定拍摄的位置,但拍摄时间就不一样了,能敏锐察觉到那微弱的光影变化,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如此迅速地注意到才对。
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将这则消息放出去似的。
谁干的,想让这则传说的热度升高吗。
的确,把气氛炒热,透露更多细节和目击的具体时间地点,借此吸引好事者前来驻足也很重要。
热度升高,信仰也会随之暴增。
咄咄怪事。
孟应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别看了,回去吧。”
他拉着荆歌的手腕,打算尽快从侧道离开。
“干什么,不是还没看到呢吗。”
“就算那个怪物的真身是天使,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现身。”
当然,孟应清楚那很大概率不是天使,但也不能准确地说出名号。
籍信仰成长起来的怪物,永远不会在大众眼下公开出现,一旦目击者太多,多数人所信奉的“唯物主义”与“不愿相信”便会将吸收“唯心”和“恐惧”而壮大的怪物削弱,多数人拒绝相信怪物的存在,怪物就会因“不信”的力量而渐渐失去形体,直至烟消云散。
怪物也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这儿的人已多起来,它不会再出现了。
这也是为什么自唯物主义和义务教育普及之后,世界各地的怪物传说与目击事件愈来愈少的原因。
本质上,“神”和“怪物”仍是被人所创造的,只要人拒绝承认他们的存在,他们便不存在。
荆歌不想走,但还是被阿应给拽上了小路。
然而,当荆歌即将挣脱好友那蛮横不讲理的大手时,他们又目睹了另一桩怪事。
前方学校外侧栏杆的尽头,有一人影正从那里钻出。
或许是另一个被掰断的栏杆,这不足为奇,真正令他们惊讶的是,那个人的身形与体貌,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像……
离篁?
晓离篁就坐在孟应右侧,荆歌则坐在孟应身后,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便交集不多,但对彼此的身形也熟悉的不能更熟悉。
应该不会认错。
尤其是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怎么看都是她。
离篁是住校生,这会俨然已是熄灯之后,她出来做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穿过这条罕有人经过的小路,钻出阴暗潮湿的小巷,离篁的路线越来越古怪。
她打算到哪里去,有什么急事不能白天解决,非要半夜三更跑出来。
两人尾随着穿街过巷,一路鬼鬼祟祟,躲在柱后或墙角,绕过两三路口,来到一处繁华的街市。
已是深夜,此间却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街上行人穿梭,路边商铺林立。
“是夜市吧。”
荆歌稍微向孟应的方向靠了靠。
“有可能,但市内的几座夜市我都清楚,从没听说过这一个。”
孟应皱着眉头左右打量。
首先,此间人群的年龄分布就很有问题。
没有老年人,都是些青中年男性,小孩几乎绝迹,连女性也很罕见。
“跟在我身后。”
他们继续向前尾随一段路程,停在一家酒吧门前。
离篁同学,走进了那家店的大门。
门前两名保安人员身材壮硕,形容肃穆,孟应本想再进去瞧上一瞧,但出于三方面的考虑,还是作罢了。
首先,荆歌还在自己身边。
其次,根本没带钱包,支付软件绑定的银行卡中存款也不多,这一看就是高消费场所,他可去不起。
再次,玻璃旋转门附近明确书写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自己的身份信息被小鸠篡改过,证件上的确刚满十八岁,但荆歌还没有,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也不能放心。
“……”
两人瞧着离篁的身影消失在彼方,只好循着原路返回。
“晓同学今年多大来着?”
荆歌问到。
“不清楚,应该和我同岁。”
也就是说,大概也是成年人咯?
那么进出这种场所倒算不得什么非法行径,只不过对于学生而言,仍是难以置信的。
倒不是孟应胡思乱想,只是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女孩穿着校服孤身一人进出那种场所,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肮脏的成年人。”
荆歌抱着胳膊,忿忿说到。
“怎么就肮脏了,我也是上个月才刚刚十八岁来着。”
“我不管,就是肮脏的成年人,你在想肮脏的事吧。”
“没有。”
“……”
无需多言,两人都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话虽这么讲,但眼下连楚荆歌也觉得不可思议。
住校生,却在三更半夜偷偷跑出去,到那种是非之地寻欢作乐。
如此安静懦弱的女孩,平日里闷声不响,话也少,为什么会干这种事?
她不敢相信,那个娇弱害羞的女孩和刚刚毫不犹豫地走进酒吧的是同一人。
“话说回来——”
孟应瞧了瞧手机。
“十一点半了,我送你回家,我记得阿姨不允许你夜不归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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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独自卧在床上。
孟应辗转难眠。
他终究没能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晓同学。
绞尽脑汁,将过往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检查,却无论如何都挖掘不出一丝与她相关的碎片。
或许根本就没什么。
或许就算想起来了,她也只是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仅有一面之缘的浅薄交情。
但想不起来,孟应就莫名地痛苦难过。
仿佛她对自己非常重要,重要到刻骨铭心。
苦闷难言。
直至凌晨一时,他才堪堪入眠。
随后,做了个梦。
继而恍然惊醒。
他猛地坐起,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扭头拿起闹钟,正是凌晨三点。
“呼……”
孟应轻轻舒了口气,抚着心脏激烈跳动的胸膛,搓了搓僵硬的脸颊。
他想起来了。
晓离篁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终于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