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应想找晓同学谈一谈。
不为别的,只为二人曾经的交集也好。
是的,孟应终于记了起来,自己不仅与晓离篁有关系,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
他琢磨了一上午,虽然那个女孩就坐在自己身边,但她从未主动向自己开口,孟应也不知该怎样挑起话头,于是在苦思冥想与脑内演练中度过了四个小时。
直至他终于安排好了一系列妥善的措辞,决定在午休时间找她好好说说这件事。
可铃声响起时,晓同学却起身,径直走出了教室大门。
转校生的热度已然过去,加之她本身就沉默安静的性格,她离开时,除孟应外,没有一人注意到。
大概是去厕所吧。
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不像其它女生,去厕所时必然拉帮结伙,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孤身一人,孟应则在局促不安中等待。
可半个小时过去,依然不见她回来。
晓同学有便秘的毛病吗。
不,依据孟应的统计,她这五天去了厕所二十三次,每一次时间都不会超过八分钟,可以肯定,她的肠胃一如正常的妙龄女孩,是非常健康的。
眼下,她或许是去望风,或许干脆提前去食堂了,继续在这里等毫无意义。
于是孟应决定起身,去食堂找找看。
餐桌上讲话的效果比之清谈好得多。
出门,左拐是旧厕所和备用楼梯,厕所近来因故障已经停用,门前摆着禁止使用的警告标识,右拐走一段距离则是向下的宽楼梯,好巧不巧地,现在午休刚刚开始,宽梯处挤满了人,孟应讨厌人多的地方。
他宁可走狭窄破旧、但萧条安静的备用出口。
可路过厕所门口时,却听到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
“啪。”
要说这是什么动静,孟应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巴掌在大块皮肤上猛扇的声响。
紧接着又传来女**谈的声音。
谁知道呢,就算出了故障,这个厕所也有人图方便偷着用吧,那可是女厕中的声音,女孩偶尔也会开过分的玩笑,他没放在心上。
可接下来传入耳中的,则是些细碎零杂的话语。
虽然辨不清含义,但就其蛮横的语气、悍戾的腔调,傻瓜也能听出来里面有问题。
霸凌吗。
孟应警觉起来。
他扭头走回两步,女厕的门是虚掩的,独立隔间才有门锁,因此顺着门缝也能瞧见些内部的模样。
有三个女生,围着另一个女孩,正推推搡搡,谩骂羞辱。
中间的女孩瞧不清模样,但此刻另外三人正做着一样令人发指的行径。
不知怎的,是中间的孩子激怒了她们导致矛盾升级,还是她们原本就计划这样做,那三人将另一个女生拖进了靠近门的隔间,当然,因为是单人隔间,关上门就挤不下四人了,因此隔间门也被敞开。
此时孟应依然没瞧清被欺负的女孩容貌,可她的手腕却映入眼帘。
缠着绷带的、纤细柔弱的手。
晓同学吗。
孟应打了个激灵。
晓不是转校生来的,初来乍到,既无朋友也没仇敌,怎会惹火上身呢。
那令他无法理解。
但无论如何,此时孟应面临着三个选择。
一,请荆歌过来,让她进去商谈或劝架。
二,马上回头把夏蟹叫来,老师自然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但显然,晓虽然全程一声不吭,却在拼命抵抗,而且她的头很快就要被按进马桶里了。
荆歌不知人在哪里,夏蟹的办公室又太远,等别人来解围,就算最终救出了晓,恶人得到惩罚,但实质性的伤害也已经发生,被按在马桶里受辱,这种事无论谁都不能轻易让它过去,必将成为一生的阴影吧。
因此,孟应选择了第三条路。
与其等人,不如亲自下手。
但他也不是傻子,孤身闯入女厕——尽管是维修中的,无人使用,但这种事一旦传开也是终身的污点,于是他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躲进摄像头的死角,迅速脱掉衬衫,用它把自己的脑袋给包了起来,打个死结,只露出一条用来观察的缝隙。
紧接着,他猛地冲上前,一脚踢开女厕大门。
“住手!”
粗着嗓子大喝一声,声如雷震。
此时里面只有那四个姑娘,其余三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个打着赤膊,脑袋缠的如粽子般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女厕所中。
几人目光交汇,空气如凝固般胶着,霎时间陷入沉寂。
“呀啊啊啊啊啊——!”
随即,刚刚的霸凌者们爆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孟应则趁对方大惊失色之际,猛地冲上前推开她们,拉住晓同学的手拼命往外跑,顺着备用梯道便是百米狂奔。
这会儿霸凌者也终于反应过来,一边大吼“抓流氓”,一边紧随其后。
晓同学似乎被吓到了,她跟不上孟应的步伐,因快速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
“等、”
“哈……”
“等等、慢一点”
她总算对孟应开口了。
第一次交谈,一句话,仅五个字。
“可不能慢。”
孟应站在下一层的楼梯拐角,考量眼下状况。
“如今万一被抓到不仅你有事,我也要晚节不保了。”
实际上孟应倒是不在乎名声,他更在乎被扣上一个流氓名号后,还能不能继续自己平淡若水的校园生活。
“这边来!”
孟应想起了去年还在二楼上课时,无意发现的一件事。
二楼尽头有个面积很大的空教室,现被当作杂物间用,里面堆积着陈旧的桌椅板凳以及其它废弃教具,孟应曾偶然发现,这个房间的钥匙就在门框之上,跳起即可够到,也不知是保安的疏忽还是刻意如此。
毕竟里面也没什么贵重玩意,都是些陈年旧货了。
离篁很惊讶,她不知突然冒出来救下自己的这人是谁,也不知他为什么这样做,她经常受伤,以至于被伤害成为了一种习惯,本以为今次也同以往,稍微忍忍就过去了,以后的生活也能一如往常地继续。
但这个人救了她。
离篁并非不感激,不过眼下她的情绪是复杂而混沌的。
在她看来,被收拾一通也没什么,忍耐一下,生活还会继续,但被某人强出头——
救人者往往想不到,自己能救人一次,但能救人百次吗,今回被他撞见,救下,可以后的九十九次,他能永远待在受害者的身边时刻保护吗?
这种热血上头者她见得多了,虽然是好人,却是不负责任的好人。
晓离篁清楚,那几个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是第一次与她们打交道。
所以,晓会老老实实地在口头上感谢救人者,但心中不仅毫无感激,反倒觉得别人给她添了麻烦。
这亦是人之常情,并非晓忘恩负义,只是事实如此。
孟应转动钥匙,闯进屋中,将门锁死。
门外呼喊的声音先是渐渐放大,但片刻后又转为势微,或许是找到这边,发觉此间无人,所以扭头到别处追寻了吧。
侧着脑袋抵在门上倾听,觉得外面已无危险后,孟应轻轻舒了口气。
随即把缠在头上的衬衫解下来,重新穿在身上,将扣子一枚枚系好。
扭头,他又瞧见更加惊险的一幕。
因杂物间内桌椅板凳很多,为有效利用有限空间,管理员将桌椅重叠摞放在一起,刚刚进来时冲的太猛,晓同学似乎不小心踢到了一处桌角,其上摞着一张办公桌,恐怕当初安置时就很勉强,眼下正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到她的头上。
“咔”
下方承重的一条桌腿不堪重负,突然断掉,办公桌霎时倾倒,离篁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
孟应则快步上前,趁桌角碰到离篁的头之前,捏住了卓沿。
没错,就是桌沿。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出现,离篁昂首望去,瞧见眼前一幕,她觉得不可思议。
这张办公桌有多重?
实木制成,加上抽屉与柜门,目测应在五十公斤以上,但孟应只用四根指头的指尖捏住边缘一角,重心距离受力点有一米半之距,在晓看来,这是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的动作。
而且在捏住的同时,他的手臂丝毫没受到惯性影响,完全没有向下卸力的动作,就像接住了一张纸般轻盈。
不应该的。
至少以孟应的体格而言,不该有这般夸张的膂力才对。
他将桌子放下,并未借助另一只手,五十公斤的桌子在他指尖就像块棉花糖。
虽然瞧上去匪夷所思,但它刚刚就是发生了,发生在自己眼前。
那一幕着实不可思议,让晓怀疑是不是眼花,所以看错。
“哈……”
有惊无险,孟应轻叹一声,紧绷的心弦松懈。
随即,他凝视着晓同学,正容亢色。
“仓庚。”
他念出了那个名字。
“晓同学。”
“我要是没记错,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仓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