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天神,何以为战?
我看到了一条蛇,好大好大的一条蛇,大蛇抬着脑袋,却不是在看天,蛇的头顶没有天。
我默默地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从那一片虚无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非常美丽。
美丽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大蛇昂起的脑袋上,蛇吐着信子,似乎十分的高兴。
时间慢慢的流逝,在手掌之后,手臂,肩膀,纤细的身体不断从虚空中化出。
“应该是个女孩吧。”我默默地想。
最终,她从虚无里走了出来,尽管背对着我,但长发披肩,是个女孩,而且应该很美丽。
我向前走,想看看她的脸。
我一步步往前,终于,我到了抬起头就看到的位置,我满怀着期待。
刚要抬头,梦却醒了。
嘛,做梦就是这么回事,很多时候不用睁开眼,哪怕只是一只蚊子从你耳边飞过,都有把你从梦境拉回现实的可能,更遑论一个吻。
我感觉到了,我的嘴唇被触碰到两片柔软,要比喻的话,应该是花瓣吧,但我知道,那是嘴唇,有人在吻我。
魂淡,在我连眼睛都不能睁开的时候强吻我,这是性侵犯啊,是犯罪!
尽管我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有着被美女强吻的些小期待,但这种期待同时带来的风险,还有对嘴的是一只恐龙这种惊悚片桥段。
为了防止人兽之恋这种爆点片的上映,我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眼前什么也没有。
据说,人在将醒未醒的时候,对于时间的流逝会很不敏感,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早上起床的时候想着多睡三分钟,结果三个钟头悄然而逝的原因。
反正我睁眼的时候,只看到了天花板。
勉强转过脖子,看到的是伊莫莉斯。
少女伏在床边的书桌上睡着了,雪琢的面庞安然静好,小巧的鼻子里不断呼出的气撩拨着她垂下的雪发,那长长的银色的发丝在桌上盘成一片湖泊似的的美丽,发丝的前段便像是瀑布一样悬下。
我不停的转动唯一可以动作的眼珠,眼神最终落在了伊莫莉斯粉嫩却些微泛白的樱唇上。
我磨了磨唇瓣,心想“这算是睡美男和美女王子?”。
空气里些微的震荡惊醒了沉睡的天神,伊莫莉斯缓缓睁开双眼,她伏在案上,美丽的瞳子直直地与我对视,许久,她笑了笑。
“睡的舒服么?”
“排除被某些痴女吻了以外,一切良好。”我看着她,目光恨恨的。那毕竟是初吻啊!
“吻?”伊莫莉斯愣了愣,她看着我直视她的目光,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笑笑,说:“怎么,被我吻了你还吃亏了?”
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白色的长裙迎着窗外的金色的阳光熠熠生辉,她的笑容化在光线里,美的惊心动魄。
我脸上有点烫,支吾了一下,没说话。
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夏天的夕阳,金红色的太阳把一切都照的像大姨妈一样,濡湿且稠腻。
周灿刚刚从刘小千家里离开,他正拉着长长的斜影,走的有些晃动,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不真实的触感,隐隐流进牙缝的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却明明地提醒着他那一吻的存在。
路灯亮了,打出一束惨白色的光芒,正照在周灿的身上,少年茫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儿傻笑。
我家里的灯也亮了,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里正不断地哀嚎着自己悲惨的命运。
伊莫莉斯就在我的床边,她的手里端着一碗稀汤,皙长的手指捏着汤勺,正在吹凉。
“啊——”女孩一脸微笑地示意我张嘴。
我是不愿意这样被人喂食的,尤其当对方是伊莫莉斯的时候,尤其尤其当她手里的汤是她自己煮的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张开了嘴。
汤入腹,起先很柔,的确是让我的肠胃一阵舒爽,但是当我的味蕾反应过来之后,我顿时感觉吞了一个榴莲——万刺穿心。
“你以前做过饭么?”
“没有。”伊莫莉斯回答:“我毕竟是天神,人间五谷是不需要摄入的。”
我继续转移她的注意力,必须确保那碗里的杀人凶器不再滚进我的喉咙:“话说回来,我对你们天神的了解其实还很有限啊。”
伊莫莉斯目光一斜:“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说你们天神是怎么传位的?”
少女搁下了手里的汤,她坐到椅子上,摆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一般来说,天神的神位会传给他最为看重的神官。”
“一般来说?”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在意谈话中的这些细小地方,因为从这些夹缝里,往往能知道比较有趣的事。
伊莫莉斯眼帘低垂,她突兀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天神一直以来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么?”
我不知道,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很疑惑的事情,为什么食牙非要和伊莫莉斯死磕?甚至不惜绕着整个地球来追杀她?
“这是一个残酷而可笑的圈。”伊莫莉斯自嘲地笑着:“天神,看似高高在上,挥手间生灵臣服,是人间无法匹敌的强大存在,这样的我们被无数生灵所羡慕着,但是,作为天神,我们却只想脱下这神袍。”
“我们?”我皱眉:“你为自己身为战争与杀戮之身而感到自恶我能理解,难道其他的天神也都是这么想的么?食牙也是?”
“他当然是。”伊莫莉斯继续说:“如果不是想要脱下神袍,他又怎么会一直紧咬我不放。”
“天神拥有着强大的力量,但却并未被赋予与这力量相对应的责任,而命运,仿佛是为了惩罚我们这群存在于人间之上却不对人间负责的家伙,所有的天神永远沉沦在无止尽的战斗中。”
“和什么战斗?”
“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可笑的圈。”伊莫莉斯叹息:“我在这个圈上找一个点开始说明吧,这样比较好理解。”
“如果,一个天神想要脱下神袍,那么唯一的方法,是杀死一个比他位阶更高的天神,通过吸收这个高阶天神的神格,让两个神格在体内互相排斥,并最终全部挤出身体,从而获得平凡人类的躯体。”
我终于懂了,伊莫莉斯是第三强袭天神,而食牙则是第六荒月天神,作为新继任的年轻天神,伊莫莉斯的实力可能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食牙认为,这是他脱下神袍的唯一的途径,于是才有了那场跨越整个地球的追杀。
“因为想要离位,于是就开始战斗,因为忍受不了无止尽的战斗而想要离位,于是又开始了新的战斗。”伊莫莉斯淡淡地说着。
“但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照你这么说,那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所有天神都不想离位,于是就没有战斗,那怎么会产生离位的念头呢?”
“心这种东西,即便是天神也说不清。”伊莫莉斯说:“更何况,即便你不想离位,也会有战斗找上门来的。”
“怎么说?”
少女站起身,走到窗边,她抬头,可以看到不远外的市区,灯火繁华,映得天穹也一片五颜六色:“是来自人间的挑战。”
“我和你说过,衔尾蛇是个禁忌,而你说过,真正的神不施恩不怜悯不具备主观。”伊莫莉斯看着我,眼神沉重:“这两者,都是存在的。”
“赋予我们天神力量的六个神格,就是真神留在世间的看守者,是代替它去思考去判断的唯一手段,而作为真神的对立面的,就是那条缠绕着整个世界的巨大蛇类,也就是衔尾蛇,或者说,世界蛇。”
少女脸色平淡地述说着整个世界的秘辛,我屋子里只有电灯,如果我点起蜡烛,我丝毫不怀疑,这时候会突来一阵怪风把它吹灭。
“两者双方维持着世界的平衡,无关善恶无关是非,因而,这个世界上就存在了和天神相平衡的属于世界蛇的力量。”
“可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挑战来自人间么?”
“因为世界蛇将他的力量种在了所有人类的身体里。”少女面无表情地继续述说着:“人世间的每个人都被世界蛇种下了种子,虽然发芽开花极为不易,但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之下,依然有不少的人具备了这些世界蛇赋予的特异力量,在世界各地,魔法师、大佛、仙人、天使、阴阳师,这些奇异的称谓基本都是属于这些人的。”
“为了平衡,而战斗?”如果不是现在面部很难做出表情,我真心想笑。
“不,是为了欲望,人类的欲望。”伊莫莉斯笑了。
“人类的欲望……”我眯着眼睛,吐出一句话:“成神。”
是的,对绝大多数人类来说,他们具备着各种各样的欲望,金钱或是权利,不一而足,但这些欲望想要实现,都要建立在足够强大的力量上,而天神,是人类可以想象的力量的极限代名词。
“人类为了成神而战斗,而天神为了不战斗而想要离位,于是去与另一个天神战斗。”我在心里默默地理顺这些逻辑,然后好笑地发现,这果然就如同伊莫莉斯说的一样,是一个残酷而可笑的圈。
“不过说到底,这也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达到了平衡。”少女苦涩地笑。
“不。”
伊莫莉斯诧异地抬头,看向我。
我说:“不,这种畸形的关联,绝对不是应当出现的平衡。”
“就算真的不对。”少女说:“你也无力改变。”
“嘛……”我张了张嘴,想了想,说:“不摔个跟头,谁知道脚底下那个是不是坑?”
“总得试试……么?”伊莫莉斯低头浅笑,走到我的身边,她抬手端起摆在桌上的汤碗,一脸温婉笑容地看着我:“来,啊——”
“救命——”
夜晚渐渐深了,伊莫莉斯说什么也不肯回房睡,趁着我这里手脚不便,她死不要脸地非得跟我挤一张床睡。
我好歹算个病人有没有?哪有人这样做看护的?
少女骄傲地抬头,银色的长发与月光交相辉映,她的回答是:“老娘不是人!”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此刻,女孩已经睡熟了,飘在我鼻尖的,是她柔软的发丝,带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在之前的谈话中,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向她提起,此刻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
那出现在我梦中的,巨蛇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