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名为绝望

作者:茧茧茧墨桑 更新时间:2020/3/7 5:32:56 字数:5598

其一 名为绝望

比起常规的情感的而言,绝望更像是某种令人深恶痛绝的病毒。他以一种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速度疯狂的在避开阳光的隐晦诡秘的角落快速传播。刚开始只是不起眼的种子,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成长为谁也不能撼动的恐怖。从人类内心深处榨取能量的根在不知不觉牢密的抓住了那最为脆弱,也是最为核心的一点。

名为绝望的,散发着压抑气场的根慢慢收紧,贪婪的一再深入。若不能将人身上唯一残余的幸福全部榨干,便誓不罢休。而这种幻化成不可挣脱黑色牢笼的绝望,在今天也笼罩在潘妮 戴维斯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潘妮是绝望的宿主。

她自己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此时,她正抱膝并将身体蜷缩起来,靠在卧室的角落之中。在她的身旁,放着一个漆黑的小壶。那里面装着的是母亲 琼 戴维斯的骨灰。

卧室本是潘妮和母亲共同使用的,因为家里没有足够大的空间,一直以来潘妮都是和母亲一同挤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之中。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属于自己一个人房间的权利,但是,母亲生前残留的痕迹却迟迟不能从房间内散去。

每当夜幕降临,她就不得不重新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一周前死亡的事实。她也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唯一生活在这该死的世界上的意义伴随着母亲的死亡一同便得虚幻缥缈起来,仿佛是跟随母亲一同下了地狱。

母亲在临死前死死的抓着潘妮的手不放,仿佛要把她一同拽入那绝望的深渊。现在潘妮的手腕上居然还有着那虚弱的临死之人留下来的印记,并且还是会隐隐作痛。母亲神志不清时一直反复呢喃着相同的话语,仿佛是一道留给潘妮的诅咒。

【对不起。】

母亲觉得自己是该下地狱的,她总是说,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其中最对不起的就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潘妮。带着这样愧疚的情感,在临死前都在道歉着。

潘妮觉得这样的母亲无可救药。

潘妮并不觉得母亲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很爱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是潘妮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家人,也是唯一的依靠。如果不爱母亲的话,潘妮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爱谁。如果是自己最亲爱的母亲的话,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潘妮都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尽管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就算是在临死前,还是觉得对不起潘妮。固执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话语。也许最让潘妮觉得对不起她的地方,就是母亲随随便便丢下她离开人世的这一点吧。

母亲实在是无可救药。

这段时间,潘妮一直都在哭。因为母亲死了,她对于接下来的人生,一点打算也没有。可是在内心深处,又稍微有些高兴,因为母亲终于死了,终于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终于能够摆脱被绝望死死纠缠不放的悲惨人生。母亲在死的时候之所以会那样狠狠的揪住自己的手腕,就算是断气之后也不肯放开的原因,也许就是不甘心把潘妮一个人留在被绝望扎根的这里。她想要带着潘妮一同离开。

可是潘妮还没有做好跟随母亲一同离开的勇气。

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的人是不会怕死的,潘妮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和母亲一同离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这种懦弱的借口。而是,她还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

不得不做的事情让潘妮没有办法跟随母亲一同离开。

有一件事情,她一定要确认清楚才行。这实在是无可奈何。

潘妮摇摇晃晃的地上站了起来,摸着墙壁走到了卧室门前。悄悄的打开一条缝隙走了出去。

潘妮走到客厅,客厅里还留着一盏灯没有关,那昏黄柔和的光线是整个家中的唯一光线来源。她在那台型号古老,年代颇久的笨重电视机前坐下,按下了开关,上面正播放着无聊的夜间剧场。时不时扭曲成一团闪烁着的画面,伴随着巨大杂音,甚至将演员的对话掩盖。潘妮双目无神的盯着电视屏幕发呆,同时等待着总是晚归的父亲。

现在是凌晨两点,实在不是适合继续待在室外不回家的时间,但是对于潘妮的父亲雷克斯来说,晚归却只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潘妮不承认雷克斯。她希望雷克斯不是自己的父亲,若是说得再过分一些,最好他是不曾诞生于这个世上的人。被绝望所缠绕的这个家庭畸形而扭曲,雷克斯便一直在利用这个不正常到极点的由三人组成的家庭榨取仅仅能够供他一人享乐的钱财。戴维斯一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最开始识破这个谎言的人应该就是潘妮。可是潘妮也是个继承了自己母亲无可救药、无可奈何部分的傻瓜一个。即便从很早以前她就察觉到了这个谎言,她却一直不敢戳破被谎言伪装起来的糖衣炮弹。

她希望自己的家庭就像是虚构出来的谎言般那样充满着幸福和欢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伴随着母亲的死亡而被处处生根的绝望占满。

然而绝望却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在潘妮的家中埋下了种子。

母亲是家里唯一的资金来源,但是她从很久以前也没有工作了,家里一直都是靠着贷款和借债维持生活。母亲并不是没有工作的能力,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外债迫使她无法再继续进行正常的工作。催债的人找到母亲工作的场所大闹特闹,名声被毁得一片狼藉的母亲还来不及捡起被踩得支离破碎的尊严便被迫离职。只好四处做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以前居住的房子被卖掉,为了躲避高利贷和借款人的骚扰只能够偷偷住在便宜的旅馆里,到最后甚至连旅馆都住不起,只能够搬去最廉价的地下室里了。地下室里没有窗户,一年四季阴冷潮湿,每天夜晚能够听到老鼠四处逃窜的声音,永远能够闻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发霉的味道。可即便这样,雷克斯依旧没有任何悔悟的意思。

也许他只是意识到事已至此,实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于是才一次又一次的把潘妮的母亲琼一步一步推向悬崖边缘,直到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入谷底,摔得粉身碎骨。之所以会造成现在的悲剧完全都是他的错。如果在潘妮和母亲的生活中从不出现这个男人的名字该有多好。就算不生下自己,只有母亲一个人幸福就好。无数次,潘妮都这样做着无用的,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的祈祷。

这时,仿佛是回应潘妮心中幻想的摔下悬崖深处的声音一般,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雷克斯将钥匙插入锁孔,顺时针拧动钥匙而后拉起卷门发出的咯吱咯吱巨大声响将潘妮从浑浑噩噩之中拉回现实。

打开房门的雷克斯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潘妮走了过去,他便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小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由几个简单单词组合成的破碎不堪的句子。

潘妮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腿从雷克斯手中抽开,把耳朵凑了过去。

她听到了雷克斯的小声呜咽,以及,忏悔。

仿佛是在期待早已变得麻木的潘妮的内心能够产生一丝动摇的情感,雷克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睡去似的垂下头。潘妮一动不动的伫在原地,她终于才好好地看了看仿佛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自己亲生父亲的面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他长了很多胡渣,白头发也多了很多,眼袋加重了,比以前更瘦了,满是苍老和颓废的气息。

潘妮一时之间又陷入一阵恍惚之中,直到本以为睡着了的雷克斯忽然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抱住了潘妮,她大吃一惊地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然而雷克斯却只是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地一面痛哭流涕一面说道。

“对不起,潘妮。对不起。”

那是潘妮听到不想再听的熟悉话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生活的,原谅我,原谅我。”

“只是......再给我一些时间。对不起,潘妮,我的女儿。”

母亲的死,也许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呢?

也许这个男人真的懂得了悔改,真的学会忏悔了呢。

潘妮抱住了雷克斯,紧紧的抱住。

不,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有这样天真的幻想了。

雷克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酗酒。并且时常殴打琼。

在潘妮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雷克斯几乎每天都是靠着酒精度日,如果琼不能够拿出酒品,他便会扬起空掉的酒瓶毫不留情的狠狠殴打她。在长时间的恐吓和惊吓之中,琼不得不顺从雷克斯的意愿。

但是后来,雷克斯戒掉了酗酒的恶习,那段时间姑且算是潘妮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她本以为绝望的阴影终于能够散去,自己的家庭也能够像每一个普通的家庭一样充满着幸福。母亲找到了工作,父亲也开始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即使不需要非常富有,这样的生活也足以让她满足。生活似乎正渐渐步入正轨。

一家人会一起出门,在周末的时候会外出吃饭,也会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播出的连续剧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和任何一个正常家庭一样。

可是如此美好的一切,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误会,潘妮误将只是稍微淡化一些的阴影当做其完全消失,并且毫不在意的忘却了以前充满着恐怖的生活,只能够看到路上光鲜亮丽的花朵,毫不知情正逐渐陷入无法挣脱的泥潭之中。本该退缩到角落之中的绝望再一次蔓延上来,这一次他终于有了翻身之地,死死的抓住潘妮一家的脚踝,并将其拖入了不见光的深渊。

不再酗酒的雷克斯这次却在赌场被人诓骗,输掉了一大笔钱,他逼迫琼外出借债来供应他的需求,并且将家里所有能够有当买出去价值的物品换成钞票,但是光是这样还是不够,他终于还是想到了借贷高利息的高利贷。

这个时候琼便想要离开雷克斯,一走了之,可是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雷克斯却扬言要杀死潘妮和琼两人,以来胁迫不让她离开自己。牢笼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吗,不,是在更久以前,在琼嫁给雷克斯,被冠上戴维斯的姓氏时便形成了的无形的牢笼。而后又被一层又一层的绝望所包裹起来的地狱。

可是母亲对于这样糟糕的现实还没有死心。她倔强的想要做出最后一点改变。很长一段时间里,雷克斯一直都扮演着温柔的父亲这一稀罕角色,母亲也只是沉默不语陪着他一同演出。

因为母亲无可救药。

她想要给潘妮一个看似正常的家庭,尽管总是事与愿违,却从不愿意说明这只是一个她一厢情愿用虚伪编织出来的巨大谎言。

在那之后,她总是精神游离,望着某一个并不存在什么东西的一点默默发呆,露出异常的笑容。并且处于神经极度紧张的状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燃。然而对于这样异常的母亲,潘妮却一直假装没有发现。她不愿意用自己的手戳破这层因为绘上太多美好的颜色,反而变成异常浑浊色彩的糖纸。这张糖纸里面包裹着最为致命的毒药,就算拆开它,也不会有任何转机,更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被毁掉假象之后暴露出来的现实,谁也没有办法承受得起。

母亲的遗书被潘妮藏在了骨灰盒里,而这封遗书是无论如何和也不能够被其他人看到的。也许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口述出来,母亲只好写成了书信的形式。

或许是希望,就算是假象也好,潘妮能够一直生活在虚伪的幸福中的母亲从来都只会向潘妮撒谎。她一面用哭似的难看笑脸告诉潘妮,放心吧,什么事都不会有,一面偷偷地试图模糊现实与假象之间的界限。

可是母亲辛辛苦苦构建出来的假想世界是那样的脆弱,现实在她死后轻易的冲破防线,在那轻薄的糖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破洞,毫不留情全部灌进了潘妮的脑海之中。伴随着现实涌现而出的力量压迫着潘妮每一根神经。宛若要将她从身体内部撕扯开来的引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

其实潘妮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异常。不属于戴维斯一家的不和谐音符不顾人是否喜爱便产自闯入了潘妮的耳中。那是父母互以恶言相加的争吵声。父亲雷克斯的声音粗鲁粗俗,两人争吵时的歇斯底里尖锐刺耳。可是在那之后,母亲只是用她那独有温柔的声音轻声安慰潘妮,试图用富有母性慈爱的嗓音掩盖刺耳的不和谐噪音,潘妮记得母亲是这样说的:无需在意那么多,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任何家庭都会有的小打小闹罢了。

可是在这样哄着潘妮睡着之后的第二天夜晚,潘妮还是被他们的争执吵醒了。

母亲用印着好看的碎花的长裙遮掩淤青满满的身体,有着好听旋律的安眠曲中不知何时起夹带起了哭腔,在潘妮进入梦乡之后终于才无法忍耐的掩面痛哭。

但是对于潘妮来说,第二次察觉到异常便是真正的噩梦来临。

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变少了,雷克斯每次都用不同的借口,甚至是在叫人拿走潘妮的钢琴时他也只是说生意上暂时资金短缺,只是放在当铺,等公司的新项目开始运作起来之后很快就会拿回来之类没有一点可信度的话来敷衍。再之后,潘妮无论再怎么询问,雷克斯也再也没有给出任何的答复。当然,除了再也没有看到的钢琴以外,潘妮的很多东西也消失不见了。在没有得到潘妮的许可便擅自走进她的房间,拿走潘妮的东西,就算向他抱怨也不会得到任何答复。他永远只会不耐烦的仿佛听不见潘妮说的任何话语,沉默着重复将香烟从口袋拿出并点燃的动作。

潘妮没有办法对母亲发脾气或是诉说怨念,因为她看到母亲把很多好看首饰也全部给了雷克斯。只是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做,为什么总是要选择无条件的信任雷克斯。将永远都不会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这样的男人身上。潘妮实在是无法理解。

后来,戴维斯一家搬出了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在附近便宜的旅馆中住了下来。刚开始,潘妮很高兴能够住在旅馆里,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开始的新鲜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她想要回到原来的家的时候,她才从母亲露出不知如何解释的阴郁表情中知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潘妮每天晚上被争执吵醒的次数便得更多了起来,她看到母亲背对着她坐在床上哭泣。就算是没有发生争执的日子,母亲晚上坐在床上却不睡眠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有时,她就那样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从潘妮晚上闭上眼睛,再到潘妮早上睁开眼睛醒来,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可即便这样,母亲还是一言不发,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潘妮,就算是潘妮询问母亲,她也只是和父亲一样,固执的用这些陈词滥调的借口敷衍过去。

母亲说,她和潘妮其实一直被雷克斯囚禁了起来。

尽管没有像是关押动物那样的笼子,更没有限制犯人行动而使用的手铐,但是这个家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这个家庭本就是异常的。

潘妮在睡梦之中不止一次的被琼和雷克斯的争执吵醒,她只能够用棉被捂住脑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无可奈何,实在是无可奈何。

过于频繁的搬迁,使得潘妮最终也没有办法去学校念书,更怕要债的人知晓戴维斯一家的住址,潘妮也只好被限制了外出的权利。潘妮和母亲被困在了绝望的牢笼之中。

潘妮总是望向窗外,看着天空。在眼中映照着湛蓝的天空之时,母亲眼中的色彩在不知不觉已经彻底消失了。母亲的生命力被绝望一点一点的吞噬着。

雷克斯回家时总是在半夜,因此潘妮总是会错过遇见他的时间,有时候,他会带着母亲一起出门。早上醒来,潘妮不见本该睡在床边的母亲,要等到正午,有时甚至要到下午太阳下山母亲才会同雷克斯一同回来。

【妈妈在和爸爸出门打工呢。】

依旧是用强装轻快的语调如此说道。

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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