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薄雾之下,小镇在晚风之中沉入夜色。残存在枯枝上的黄叶挣扎了一会,还是从树枝上被拉扯下来。乌鸦落在了上面,琥珀色的眼睛在街道上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食物。
小镇就像是墓地一般沉寂,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墓地。
透过半开的窗户,勉强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浮肿的尸骸靠在桌子边上,显然已经不只一天了。而其他的房屋里面,大半也是这样的景象。
在不远处略高于小镇的山岗上面,建有一座修道院。原本应该是披着神光的庄严建筑,现在只剩下被阴暗和雾霾渲染出来的诡异气氛。
修士不见踪影,只有风吹过罗马柱发出的呜呜声,修道院和小镇一样透着死的寂静。
不过仔细聆听的话,似乎还能听见什么。循着声音的来源,往修道院的后面探查,一盏挂着锁链的翻板门突兀地出现在地面上。
这就是修道院关押异端的地牢了,细微的声响就是动翻板门后面传来的。
在地牢漆黑的隧洞里面,一个女孩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来: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不就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吗?”
“你还真是极端呢,如果你真的能代表真神的话,那么那些教徒一定会争着从钟楼上跳下来。”
夹在女孩说话声之间的是铁链的声音。
“当初学炼金术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啊。抱着‘如果能有用不完的药物原料就好了’的想法,结果却造出了你这样的家伙……”
“后悔?我从来都不会后悔的,就算现在被他们当做异端关在这里,我也没有后悔过。因为,能够造出你,绝对是我最大的成就。”
女孩的声音忽然轻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想来,后悔的事好像真的有一件呢。当时我为什么只带了你出来,带一点其他的,我还有逃出去的可能……已经快要一周了吧,他们是真的想要饿死我吗?”
锁链的声音夹杂在说话声音里面,应该是有人站了起来。接着,是手铐撞击在铁栅栏上面的声音。
“有人吗?有谁在吗?”
女孩的声音在隧洞中回荡,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果然是想饿死我呢。”
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从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黄色的火光从隧洞的那一端渗透过来。
借着火光,女孩的样子才能勉强看清一些。
端正的五官,天真的神情,如果不是手腕上的镣铐的话,这样的女孩能够出现在任何一座农庄里面。白色的连衣裙已经被污垢染成了黑灰色,褐色的长发纠结在一起,落在她异常苍白的脸上。
穿着鞣质皮革胸甲和锁子甲的骑士,出现在目光的尽头。一身黑袍的教士越过那些骑士,走到了女孩的面前。他翻开了手里的金边咒书,对着其中一面大声诵读之后,右手在胸前和额头之间划过十字。之后,他又从腰间摸索着,抽出一个用蜜蜡封口的瓷瓶,把里面的圣水泼在了女孩的身上。
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任由水从自己的脸上往下淌。没有觉得难受,女孩好像还庆幸着能有水来略微滋润一下早已经干裂的嘴唇。
教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声地说:“带她走吧。”
他身后的骑士围拢过来,亮白色的斩剑轻松地削断了门上的锁链。就像捉小鸡一般,把女孩从栅栏后面提了出来。女孩纤细的身体,在骑士孔武有力的手臂下几乎被带离地面。
看到这一幕的教士脸上蒙上了惊慌的神色,大声地警告:“不要碰到她!你被她的巫术想变得和外面的人一样吗?”
为首的骑士下巴上长满了白色的胡须,他不屑地撇了那教士一眼,随口地说着:“我可不会被一个和我孙女一样大的女孩吓得满头冷汗。”
丝毫没有顾及教士的警告,骑士手里提着女孩,往地牢外面走去。
在教堂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手指粗的铁栏在粗大的放木料上穿成一个铁笼。粗短的尖刺指向笼内,杂乱地固定在栏杆上面,打磨锋利的刃口上好像还带着前一个受害者的血。
地上的车辙印还是崭新的,显然这些人也是刚到这里。
骑士把女孩轻轻扶了进去,锁上了笼门。盖上黑布的前一刻,他看了女孩一眼。“我真希望,能够在这里结束你的生命。”
女孩天真地看着骑士:“不是还有审判吗?教会不会处死一个医生吧?”
骑士犹豫了一瞬,默不作声地盖上了黑布。
崎岖的小路让马车剧烈地摇晃,对于身处铁笼的女孩来说,如同置身刀山地狱一般。
她的手臂穿过了角落的栏杆,用身体压住了双腿,勉强把自己固定住。随着车的摇晃,一个拇指大的玻璃瓶从她的领口跳了出来,在玻璃瓶的里面,一只眼球漂浮在碧清的液体中,灵活地张望四周。
“我……现在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女孩一边喘着气,一边自言自语着。
瓶中的眼前转了几圈,从液体中泌出一股黑色的物质,向眼睑一般遮住了它。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很久,等到能够安稳下来的时候,已经能听见人的声音了。
黑布被掀开了,突如其来的阳光玲女孩睁不开眼睛。
街道的两边,是激愤的人群。
“去死吧!巫女!”
“把灵魂卖给魔鬼的妓女!”
……
嘈杂的声音中,石块和各种污秽的东西向笼子砸过来。避无可避的女孩只能任由那些东西落在她的身上。随着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她胸口的瓶子被石块击碎了。不过女孩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前面的广场。
马车在广场的边上停下来,广场的中央已经搭起了一个高高的火刑架。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她扑到了栏杆边上,丝毫没有顾忌上面的尖刺,猝不及防的教士被她一把抓住了衣领。她瞪大了双眼,质问着眼前的人:“审判呢?不是说会给我公正审判的吗!”
教士慌忙拿出了圣水,往女孩的身上扑过去。与此同时,边上的骑士手中的长斧刺在了她的肩窝,硬生生地把她推开了。刀刃刮擦着锁骨,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边上的人群里爆发出潮水般的叫喊。
“烧死她!”
“削掉她的脑袋!”
笼门打开了,女孩被长斧操纵着,从马车上滚落。两支前端装饰着月牙的长枪,交叉在她的颈部,把她架了起来,往火刑架的方向走过去。
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液,在脚下汇成一个个红色脚印。
她被锁链紧紧地捆在了立柱上面。
人群围拢过来,在火刑柱边聚拢成一个圆形。
教士大声的宣读着经文,仿佛在发泄刚才被她抓住衣领的耻辱。
骑士点燃了火刑架边上的柴火,浇满了松油的火刑架,顷刻间被熊熊大火吞没了。
女孩没有发出惨叫,她的目光隔着火焰,停留在那个点燃火焰的骑士身上。
包裹着头的重盔只露出了他的脸,而他此时正背对着人群,能看见他的脸的,也只有正遭受火刑的巫女而已。
没有五官,只有孤零零的眼球在头盔下面。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女孩却分明地感受到,从那骑士身上传出来的疯狂一般的兴奋。
“是你创造了能让我在现界拥有身体的方法,作为谢礼,我将给你一次改变这个世界的权力……”
女孩身上的疼痛忽然间消失了,在她的眼前,从农耕骑士的脚下展开一个没有边界的纯白的世界。
骑士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东西。只有一个巨大的眼球,像是头部一样镶嵌在顶端。
“改变这个世界?”自言自语着的女孩摇了摇头。
人们听见了从火刑架上传来的大笑。
“我不想改变什么,我要诅咒!我要诅咒这个世界,诅咒你们永远也走不出血与火的阴霾!”
激愤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似乎都被着疯狂的声音震慑住了。
头盔的眼球被黑色的眼睑遮蔽了大半。
“那么如您所愿,我最杰出的侍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