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还在发挥着作用吗？虽然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或者说，是已经连感觉也没有了。
双腿沉重地不行，就连移动也没有办法做到。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绝望而已。
明天吗？还是今晚？
好像连死亡的脚步都能清楚地听到了。
“那么，要我来帮你吗？”
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忽然张开了眼睛。
洁白的墙壁上，凸显出现了一个黑影。
比黑夜还要漆黑，比刀刃还要锐利，比最抽象的绘画还要扭曲的。
“如果，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
“当然了，”黑影从墙壁上慢慢的爬起来。一双黑色的手臂，扶住了她的床。
从黑影里面，一个骷髅探出头来，那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仅是活下去，就连你最想要的东西，也完全没有问题。”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边的声音。
“真……真的吗？”
“全部，交给我吧！”
……
巨大的眼球，透明的身体，在视野尽头消失的黄色身影……
‘要逃跑吗？’
‘幸运的只有你，不是吗？’
‘又要丢下我吗？’
玲的声音彷如魔咒一般，不停地在杨皓的耳边响起。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额头上不停地涌出豆大的汗珠，不仅仅是身上的衣服，就连床单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雪白的墙壁，单调的布置。尽管胸口的胀痛还残留着，但是着确实是病房，不会有错的。
他把手掌挪到了面前，盯着它发呆。
尤其是穿着黄色连衣裙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那一刹那，就像一把钝刀，把他的心一寸寸地剖下来。
刚才那是什么？恶梦吗？
如果是梦的话，也太过真实了……
可如果是记忆的话，有好像离奇了一些。那个透明的怪物，还有……
一股寒流，从他的尾椎开始，沿着脊髓蔓延到全身。
是我毁了那个地方吗？
还有……
杨皓站了起来，披上了边上的衣服。
“刚醒过来，就要走吗？”
他的身后传来了有晴的声音。
她站在月光下，身上穿着一件古式的长袍，月白的布料反射着月光，就好像月光围绕在她的身边。
杨皓没转身，语气中压抑着什么东西，让他的话听上去模糊不清。
“要去找玲吗？”
就好像在火药桶里丢下了一根火柴，杨皓那压抑着的，足以让血液沸腾的怒火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睛。
“玲的事，你知道的！”
有晴微微点了点头。“难道杨自己没有发现吗？在我带你去废墟之前，杨明明已经靠自己想起玲这个名字。但是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不重要！”杨皓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你不可能不知道玲是我的妹妹！却一直都瞒着我！”
他拉开了门，往隔壁走过去。
外面的走廊一个人也没有，边上的病房门敞开着。
在这个深夜，为什么会不在病房里？
难道……
她猛地转身，却发现有晴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
和想象中不同的展开，让他迟疑了一刹那。
有晴拉着杨皓的手，走进了玲的病房。
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她在哪？”
“玲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有晴扭过头看着杨皓。
“这些东西，像是有人在这里住着吗？”
“那天我还和她在这里聊天，还把你给我的汤送给她……”
“可是，那天的汤，除了杨喝掉的一半，一点也没有少哦。”有晴拿起了病床尾端的病号牌。“这里原本就是一间空病房而已。”
杨皓一把夺过了有晴手里的卡片。
犹如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夜风从窗外灌进来，被冷汗浸湿的衬衣像冰块一样。
杨皓的目光从空白的卡片上离开，转到了房间的其他角落。
床头的剑兰不见了，那些杂乱的药瓶也不见踪影。床单干净整洁，被褥被叠的方方正正，归置在床尾……
就像有晴说的那样，这里确实应该是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杨皓反问着自己。
身后的门被打开了，玲好好地站在那里，身上的裙子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地摇晃着。
“对，怎么可能呢。我明明还好好地在这里而已啊，哥哥。”
玲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杨皓脑海中锁闭着的一部分。
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的笑容，柔软的就像在阳光下面晒得蓬松的棉絮一样。
“我就知道，哥哥会想起来的，虽然用了好久。”玲走到了杨皓的身边，小声地抱怨着。
“对不起，我不会再忘记了。”杨皓的脸上满是宠爱的表情。“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等你痊愈之后，我们再一起回家。”
杨皓的脸上满是温柔。
记忆，一点点从那扇门的后面的边缘涌出来，浸润了原本有些干涩的思维。
“不过可能会要很久哦。”
玲也同样在笑着。
有晴低着头，背着月光的关系，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杨，真的看不清楚，这个‘玲’真正的样子吗？”
杨皓转过了身，盯着眼前的人。
“你一直照顾我，我很感激你。但你对玲做的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请让我好好地冷静一下吧。”
有晴忽然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让人觉得有些危险的笑容。“如果说，对玲做什么的话……现在才要开始哦。”
眼前的女孩忽然陌生起来，他下意识地把玲护在了身后。
“式神·白狼！”
随着有晴的低语，她的手插进了另一侧的振袖中，再次伸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三张点亮了蓝色符咒的纸符。
三团蓝色的火焰，在杨皓和玲的身边燃起。
一个头泛着水花的白色四足巨兽，像献媚一般的靠在她的身边，
“这是……什么东西？”
“通灵术哦，”有晴摸了摸身边巨兽的脖子。“和生灵沟通，然后赋予受身，使其听命与我的契约之术。”
她的目光越过了杨皓，直接落在玲的身上。
她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人，而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名怪物。
“而你，不也是他的同类吗？”
巨兽略微地蹲下，接着往前猛地跃起，巨大的嘴巴张开到极致，无声地咆哮着。
杨皓这才看清眼前的巨兽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团介于水和冰之间的液体。在它的核心，一块镶嵌着金块的乌木上泛着蓝色的亮光。白色的地方是泛着起泡的边沿，远远地看上去，就好像是随着风飘动的毛发。
露出凶光的长牙是冻成蓝色的坚冰，就好像吐息一般，在它最边上的空气，正升腾着一团团的白雾。
横在身前的手臂没有起到一点阻挡的作用。水构成的巨兽直接穿过了他，交错的利齿吗，咬在了玲的肩部。
“玲！”
巨兽的身体化成巨大的水球，把她包裹了起来。分布在四周的蓝色火焰蜂拥而上，在水面上熊熊燃起。
“你在做什么！”
杨皓一把揪住了有晴的衣领。
她散落下来的刘海，在背光的角度，投下了遮住眼睛的阴影。
一滴滚烫的水滴，落在了杨皓的手上。
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杨皓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杨，真的没有发现吗？还是说，是故意不去面对呢？”
“……”
“玲，她早就已经死了啊。在杨苏醒之前，就已经离开这里了。”
杨皓沉默着，任由有晴的话在耳边回响。
“就在这里，她在晚上离开的时候，我在这里为她超度，看着她的灵魂离开这里！”
他转过身，看着还在水球里面挣扎的玲。
“怎么可能，玲她明明在那里……”
“她是在杨去过废墟之后才出现的，那只是你记忆的碎片把她给具象化出来了而已。通过它，玲被这家给挟持了。”
玲的忽然停止了挣扎，她的手抓住了那张咬住自己肩膀的血盆大口，用力的往两边掰开。
水球随着狼牙被掰开而四分五裂，附着在上面的火焰也慢慢地消散。
“果然，你是个障碍呢。”
她盯着有晴。
“上次也是，明明我马上就要成功了，却在突然闯出来碍事。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
有晴却摇了摇头。
“即使我放手不管，你也不可能拿到魂石的。”
玲清秀的脸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她的身后，一簇黑影像翅膀一样的往两边展开。
“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她的手蒙上了黑色的虚影，往杨皓的胸口直插过去。杨皓架住了她的手，紧紧抓着玲的手腕。
玲的表情变的狰狞起来，与少女纤细的手臂不相称的力量，把杨皓彻底地压制住了。完全没有阻碍，玲的指尖从杨皓的胸口插了下去。她的手就像是插入水面一样，四周的空间泛起水波一样的涟漪。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内心升起来，就好像身体的最深处被碰触。
有晴没有阻止，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手刺入杨皓的身体。
“你看，我不是做到了吗？”玲的脸上扭曲的表情显示出一丝得意，但是很快，她就像发现心爱的娃娃被偷走的小女孩一样，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还没有办法触碰到！”
有晴手里的符纸燃尽，只剩下上面的咒印还凭空悬在她的掌心。他高高跃起，在墙壁上借力之后，落在了玲的背后。她的五指蜷起，掌心的符印闪耀着刺眼的金光。
“把玲，换回来！”
带着咒印的手掌轰在了玲的后脑，玲的身体往杨皓的方向撞过去。但是在原先站在的地方，另一个身影抱着头颅，痛苦地扭曲起来。
杨皓把玲抱着了怀里。
少女的体型，却只有羽毛一样的重量，苍白的脸色，就好像要把他的心绞碎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有晴面前的那个黑影，表情渐渐僵住了。
这是……怎样一具扭曲的身体啊。
漆黑的颅骨上面还沾着没有腐烂彻底的碎肉。
肋骨已经变异，变成像镰刀一样的尖刺，沿着脊柱上增生的关节一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手肘的末端也伸出了尖锐的骨刺。下半身完全消失了，但是脊椎足有正常人的数倍，像蛇的身体一样逶迤在地上。
在他的腹部，原本是内脏的地方，有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白色虚影，随着他的移动拖曳出乳白色的轨迹。
原本插在杨皓胸口的手被斩断了，伤口正冒出浓雾一样的黑烟。
盘在一起的脊椎就像弹簧一样，把他送出了数米。肋骨打开，变成了蜈蚣的百足，抓住了头顶的墙壁。
他腹部的虚影突然变得混乱，继而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叫。
那尖叫就好像是把人放在磨盘上慢慢碾碎……伴随着惨叫声，他被砍断的双手快速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杨皓忽然意识到那团虚影是什么了，他捂着嘴巴，不停地反胃起来。
“竟然，竟然把人当做内脏……”
有晴把虚弱的玲放到杨皓的身边。
“在这之前，玲也被这家伙当做饲料一样。”
杨皓阻止了她。
“不要，不要再说下去了。”
“呵呵，你以为你有资格来说我吗？明明让你感到她感到最不安，最痛苦的人就是你自己。”
骷髅发出咯咯的笑声。
“明明之比她早出生了两分钟，却把所有的好运都带走了。”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引人注意的也只有你这个哥哥。而她只是你的影子而已。而你的身体健康，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同胞的妹妹却有先天性的疾病，连剧烈运动都被禁止。就连遇到意外的时候也是一样，你这家伙是领受神谕的一员，而她却只能和那些可怜虫一起为你的苏醒血祭。”
“无论在什么时候，夺取了你妹妹的幸福的人，都是你！”
骷髅在他的头顶飞快的盘旋，骨节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玲不会这么想的……”杨皓小声地自言自语。
我只是想在生日的时候带她出医院，好好地陪她一天而已，谁也想不到会出那样的事啊！
“就连昏迷的时候也一样。”
骷髅的声音近在耳边。
“你有那个阴阳师的照顾，而她只能在晚上一个人忍受痛苦，向我这个怪物倾诉怨恨。就连她死去的前一秒，也在祈求着你苏醒过来，帮助她呐。可是你还是睡得那么香甜呢。知道吗？那个时候，她的已经只能依靠透析机来维持生命，就连双脚都快要完全腐烂了哦。”
“杨！不要再听他说了！”
有晴拦在了杨皓的面前。“他是在这里不甘死亡的人留下的怨念的聚合，如果相信他的话，会被他带走的。”
“哈哈哈，那你就好好照顾这个小子吧。”
骷髅一边说着，就要撤离。
有晴的身边再次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你以为我身为阴阳师，会放任你这样的家伙离开吗？”
“哈哈，你的那点招数，想要灭除的我的话……”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
从墙壁里传来的力量，阻挡了他离开这个病房。
“如果不是你劫持了玲，你早就已经被我灭除了数百次了。”有晴咬紧了牙齿。“你这个杂碎！”
艳红的火焰从墙壁里衍生出来，像荆棘一样束缚住了每一个骨节。
吱！！
像生锈的关节一样的声音从他身上传出来。火苗沿着骨骼，往核心烧蚀进去。
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摆脱的红色火炼。
“放开，放开我！”刀足不停地舞动，却完全没有办法摆脱火炼的束缚。
理应不可燃的骨骼却像是干柴一样燃烧起来。
燃烧着的鞭尾坠落下来，在地板上剧烈的卷曲，抽动，直到化成黑色的灰烬。
骷髅的残骸无声地燃烧着，杨皓依然跪坐在地上，眼光停留在玲那张安静的脸上。
“不要在意他说的，妖怪的就是依靠语言来蛊惑人心，然后乘虚而入的……”
杨皓伸出了手，在她的的脸颊上轻轻触碰。
“可是，他说的，全部都是确实存在的事情啊……”
“也许，玲她真的在怨恨着我。”
“如果不是我拉着她要给她过生日，她也不会从医院里出来，陪着我们去那里。也不会恶化到那样的程度。”
月光倾斜了一个角度，玲的身体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
她的眼睛慢慢的张开，看见了杨皓的脸。
“哥哥你醒了吗？真是太好了……”
皓屏着呼吸，仿佛轻轻的吹气就能把她吹走。
“玲……”
玲微笑摇了摇头，止住了杨皓的话。
“虽然，我会傻乎乎地胡思乱想，但是完全没有过怨恨的感觉。哥哥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就好像要把全部都和我分享一样……能和哥哥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却什么也没能帮上你。我只能放任你的痛苦，却没有办法让你……”
杨皓停住了，玲的双唇凑了上来，封住了他的嘴巴。
已经快要变得透明的身体并没有带给他什么触感，但是却让他像雕塑一样动弹不得。
“初吻，只能给哥哥了呢……”
玲抽开了身体，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泛着月辉的脸庞越来越模糊，杨皓忽然惊慌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抱住了怀里的玲，但是他的手臂却穿过了玲的身体，抱在了自己身上。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扭头看着有晴，但是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慢慢地摇了摇头。
杨皓的双臂穿过了玲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身上。
“再见了，哥哥。”
玲的表情定格在微笑上，她就像融化在月光下一样，慢慢散落成星星点点的碎光。
“啊！！！！！！”
杨皓的双臂无助地在碎光之间来回挥动，好像这样做就能把玲留在怀里一样。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护士，看着杨皓跪坐在月光中痛哭的样子，却不敢上前来。
有晴慢慢地蹲了下来，轻轻抱住了杨皓的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