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从用胶布固定的玻璃窗透进来，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洒下一片金色，头顶的电扇吱扭吱扭的旋转着，长满铁锈的扇叶掀起聊胜于无的微风，稍微驱散了夏天的暑热。海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一脸拘谨的并拢双腿，尽可能表现的像一位淑女，不过就外貌而言，她现在的确是一位小小的淑女。
“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蒙特靠在办公椅上，“你不但会开飞机，而且从动作上来看还是个非常熟练地飞行员，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把炸弹准确丢在敌人的战舰上，但是就飞行技术而言，弄不好你比远港航空队的大部分飞行员都要精湛。”
“感谢您的夸奖，长官。”
“劳资可不是在夸你！”蒙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而且劳资也不是你的长官，远港航空队已经解散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三十年前退役的老头和一架飞机。”
“是，长官。”
看着一脸失落垂下肩膀的海，蒙特突然有种想去撞墙的冲动，他用手扶着额头，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但是当他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位楚楚可怜的未成年少女的时候，又在烟灰缸里把烟给灭了。
“你真不是帝国派来的间谍？”
“我这样的间谍是不是太打眼了……”
“说的也是，”蒙特叹了口气，“小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海思考了一下，把深潜者公会的公会卡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办公桌上。
“居然是个深潜者，而且还有证。”蒙特用手按着鼻梁，不住的摇头，“明明你是个潜水的，干嘛想要开飞机啊。”
“大概是……前世的……遗憾吧。”
“为什么话题突然向沉重的方向发展了呢？”
“哈哈。”这个时候，海只能傻笑了。
一阵沉默，蒙特站起身来，在办公室内踱来踱去，海注视着他的身影，蓝宝石般的大眼睛也跟着左右移动。不知道在办公室内转了几圈，蒙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
“小鬼，把你家长叫来！”
“抱歉，我家就我一个人。”
“哈？”蒙特微微一愣，“把你的监护人叫来也行！”
“没有监护人……”
“那你怎么吃饭啊！”
“下海打捞，然后把战利品卖给公会，”海思考了一下，突然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这就叫自食其力吧？”
她望向蒙特，却发现他双手捂着脸，满头黑线。
“真是败给你了……”
“长官？”
“我说了，真是败给你了！”蒙特抬起头来，望向天花板，“总之，远港警卫队不会雇佣你，我们要的是飞行员，不是吉祥物。”
“等一下，长官！”海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我可以又当吉祥物又当飞行员啊！我丢炸弹很准的，不信你挂上一枚训练弹让我丢给你看！”
“不是这个问题，孩子。”蒙特望向海，“很抱歉，身为远港航空队的前任指挥官，同时也是警备队的现任指挥官，我不会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去杀人。这是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底线！记住，你丢下的每一颗炸弹都有可能夺走他人的生命，即使杀死的是该死的海盗，杀人的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听着孩子，我绝对不会让你驾驶轰炸机去杀人，这种事儿由我们这些成年人来做就行了，你没有必要在自己的人生上留下污点！记住，杀人是重罪，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一阵沉默，海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长官。”她说，“都怪我脑袋一热。”
“既然你能理解，那真是太好了。”蒙特仿佛松了口气，“很遗憾，虽然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飞行员之一，但是远港警备队不会雇佣你，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海惭愧的低下了头，“不过，我能打听一个人吗？”
“嗯？你想打听谁？”
海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梦境中听过无数遍的名字：“蒙特先生，您是否认识一下名叫艾鲁巴特的飞行员？”
“啥？艾鲁巴特？艾鲁巴特·琴科夫？”蒙特大吃一惊，失声而笑，“哈哈……没想到十年后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了呢。不过小姑娘，艾鲁巴特十年前就战死了，你打算打听关于他什么事儿呢？”
“请问，”海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有没有未婚妻什么的？”
“你指的是……艾丽吗？”蒙特叹了口气，背着手来到窗前，“在远港的东北方向，原本的33号岸防火炮阵地上，有一座纪念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能在右边起第6列，上面数第197行的位置，找到艾丽的名字。”
“非常……感谢……”
在蒙特转身之前，海已经跑出了办公室，他听到了楼下接待处汉克的声音，他似乎在叮嘱海路上小心。
夕阳逐渐沉入了大海，晚霞爬满了天空，瞪着自行车的海在破败的沿海公路上疾驰，向着位于东北海岸的33号岸防炮阵地飞驰而去。公路尽头原本的岸炮阵地已经被拆除，一座黑色的纪念碑耸立在原本主炮塔的位置，数以万计的名字篆刻其上，纪念碑的底座上摆着许多风干的花。海丢下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纪念碑，按照蒙特提供的指示寻找起来。终于，一个名字进入了她的视野——艾丽·琴科夫。她的名字紧挨着艾鲁巴特·琴科夫，这表明了两人的关系。
伸出颤抖的指尖，海抚摸着这个名字，但是……她依然记不起她的容颜，就如同飞机仪表板上的照片那样，在那些偶尔浮现的记忆中，艾丽·琴科夫的面容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巨大的悲痛在心中涌动，泪水好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但是海却什么都记不得，她关于艾丽的记忆早已化为零落的碎片，就好像坏掉的录像带，只剩下布满噪点的模糊画面。
也许再过几年，海就会忘记一切，明明不想忘记……不能忘记啊……
“可恶啊……为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啊。”海抱着膝盖，在纪念碑前坐下，眼神空虚的望着远方。布满弹坑的荒野夜色弥漫，只有港口和小镇方向能看到少许灯火，很难想象十年前这座岛屿曾经的繁荣景象。
逝去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无论是对远港，还是对海。
“今后我究竟该何去何从？”她把脸埋在膝盖下面，“我该以怎样的身份活下去呢？究竟是人类，还是人鱼？”
夜风吹起了冰蓝色的长发，海的心中没有答案。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海一直把自己关在绿松石号的船舱里，但是在安娜的精心照料下，她总算逐渐恢复了精神。利用这三天的时间，海也逐渐想通了，自既然自己死而复生，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执着于自己的前世，虽然她不怎么相信轮回转生这种事儿，但是事实就在眼前。
最后，海决定把悲伤藏在心底，让它们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她决定告别自己的过去，与安娜一起前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努力活下去。
就在海终于想通了的时候，绿松石号的后甲板上却传来了喧闹声，她好奇的打开舱门前去查看，只见一台黑黄相间的深水作业机正被吊车吊装在平台上，然后被两组液压固定架牢牢固定。
“深水作业机？”
“海，你起来了吗？”安娜把快递单递给快递员，“从西海镇首府订购的深水作业机已经运到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展下一步业务了。”
“这东西，”海绕着它转了一圈，“看起来好酷。”
“那当然了，”快递员开始介绍，“这台LK1000型可是‘妖精重工’最新的产品，别看它只是一台四米级的小型机体，但是却能安全下潜到1000米的深度，简直是为小型和中型深潜打捞船量身定做的产品，各项性能在全世界都是顶尖的。”他低头确认了单据，“感谢您使用‘七海速运’，我们期待与您再次合作。”
说完，他轻轻鞠躬，然后走下了甲板。
海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台深水作业机，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哟，大小姐们。”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码头上传来，“你们最近看起来赚了不少钱呢，是不是该把保护费给交一下了？”
海和安娜同时转过脸去，只见三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小混混正站在码头上，其中的飞机头前不久还被海打了一拳，后来又被警察追着到处跑。
“又是你们啊，”海叹了口气，“如果你们只想赚点小钱的话，可以去镇上的罐头工厂打工，或者去码头当当搬运工什么的。”
“海说的没错，”安娜望向他们，眼神锐利，“别给自己找麻烦。”
两位少女的态度着实点燃了不良少年们的怒火，他们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特别是领头的飞机头，身体因为屈辱而颤抖起来，完全没有主意几个彪形大汉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哟，小鬼，就是你们在码头上收保护费吗？”
“噫噫！”
被身后的大汉们围住，三个不良少年顿时发出了丢脸的声音，他们望向安娜，只见她正把无线电的话筒拿在手里，微笑着望着他们。
“臭女人，你居然敢陷害我们！”飞机头吼道，“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
“好了，别吠了，丧家犬。”他身后的大汉把他拎了起来，“少校有话跟你们讲，从现在开始祈祷自己能手脚齐全的回家吧。”
不良少年们发出丢脸的声音，被大汉们捉♂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