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进来!”妇人稍一回缓过来,就意识到不好,赶忙侧过身,让俞清和铁蛋进屋。
“今晚是神灵来访的日子,在外面闲逛的话会被‘毛古斯’大人带走的!”
妇人看着俞清,眼神惊恐。
“快快!要熄灯了!!”
他们到达这儿的时候已经快接近黄昏,俞清抬起头,看见黑影的波纹在墙上舞动。风扯开街道,一群黑压压的东西略过道路,只再隔几条街就到这儿了。
选择迫在眉睫。
俞清没有犹豫,带着铁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甫一进门,村子里就传来鸣钟的箜响,那敲击大钟的颤音仿佛让人的心跳也跟着剧烈抖动。他耳朵一阵翁鸣,而后就听见不知是谁的呢喃,那呢喃并不属于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体系范畴,是一种混沌的感觉。妇人从玄关奔向客厅,将灯光一一按灭,屋子里一片漆黑,连众人的呼吸声也一并吞灭。
但是呢喃声并没有消失。
俞清觉得很不舒服,从钟声敲响后,那呢喃的音量就变大了,好像有东西在冲他喊叫,未知的语言碎成昆虫振翅的音节。
他伏在地上,冷汗直流。
“你怎么了?还好吗?是额头的伤吗?”妇人吓了一跳,“我去给你拿点药。”
“走开,你的药治不了他的问题。”俞清看见一个穿着蓝黑布裙的巨大肉球朝他微笑,在他眼前咣咣当当摇着一个水壶。肉球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后,“噗”地将它全部喷到俞清脸上。俞清闻见藿香、迷迭香、薄荷的混合气味。
“好了,你活了。”那个肉球——不,一位围着头巾的阿婆朝他咧嘴笑。
“没错,我活了,非常感谢。”俞清抹了把脸,呢喃声已经消失,他瞬间就轻松下来,“铁蛋,你奶奶很精神呢,真为你高兴。”
“哼。”阿婆放下水壶,转身去酒柜中取出一瓶酒,仰头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和你们这些鸡仔不同,老身的生命力啊——可是很浓郁的!”她转头看了铁蛋一眼,怒吼道,“铁蛋,你这家伙搞什么鬼,是不是又挑食了!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们现在向那些家伙复仇的唯一方式,就是每天吃得饱饱的,健健康康的,用我们强大的命力战胜他们?!”
铁蛋一下子扑到俞清身后,用他的制服外套盖住了自己的头。
“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我没有带好铁蛋,您别骂他了......”妇人挡在铁蛋面前,泫然欲泣。
俞清注意到阿婆并没有理会妇人,而是弯腰像拎小猫小狗一样,把铁蛋从他制服下拎出来:“要有礼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对这位哥哥说?”
原本如恶童一样的铁蛋气势瞬间弱下去了,他对着俞清,说道:“谢谢哥哥带我回来。”
“还有呢?”
“吓了你对不起。”
阿婆满意了,又用力地rua了铁蛋毛嚓嚓的头好几把,才算放过他。
“哈哈哈哈,没事,铁蛋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长胖啊,现在这个样子可娶不到媳妇。”
铁蛋朝他做了一个真实的鬼脸,就抛弃他跟在阿婆身边了。
“对了小哥,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声音。”阿婆问道。
俞清点点头。
她撇了眼俞清脖子上的铁环,开口:“看起来你是那种灵感很强的人,这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主要你是还是那个雷姆利的员工,以后这种事不会少的,我这方法用过这一次大概就没效了。你要小心,工作虽然重要,却也不要轻易沾惹上那些‘生物’。”
“您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呢,但您说的话,我没听懂。”俞清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没听明白的事实。
“你只是个菜鸡,能明白个鬼。”到这儿,阿婆也没再继续解释了。
俞清笑笑,不置可否。
四周又安静下来,俞清想起之前看到的那片黑压压的身影,于是走到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
有红光从迷雾中隐隐透出来,看起来就像深渊巨兽通红的眼睛,但仔细看,会发现红光带着流线,那是无数个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俞清看见一群全身被稻草裹住的人,他们甚至连头上都扎着用稻草编成的细长辫子。他们一路走过来,微曲双膝,两手耸拉下垂,全身老是在抖动,走路小跑,左蹦右跳。红光在黑暗的地面上爬行,像只从海底爬出的怪兽,有人唱着:
“从今日开始,从今日开始
伟大的***爬出神水
下到平原,下到平坦耕地
去寻找那外皮光滑,外皮漂亮的大树
从根部砍断
把树梢也砍掉
把树干拖到山口,再继续拖到潭底
喝下伟大***给予的汁液
然后重新生长,***……”
伟大的,什么?到名字这里,俞清分辨不清他们的语言,后面的歌他完全听不明白了。他们走过俞清所在的屋子,拐上盘山路,红光不断掠过他们被稻草遮掩的脸庞。
“这是在举行傩仪么?”俞清问,他曾经在某个偏远省份看过类似的行为,人们聚在一起,所有人走路姿势都像猴子似的怪模怪样,但这些行为其实都是在模仿某类特殊的存在,他们会请来自己的“神明”,献上祭文并参拜。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就俞清所知道的,本国传统的祭祀或者说傩应该是一种打鬼的仪式,分为善恶两神型。有人扮作鬼,就有“魌头”扮作神灵打鬼,神灵最终会驱逐鬼怪。可是就这群人吟诵的歌词来看,他们并没有分作两个角色,而且祷词也异常让人不舒服。
本土的话,很少会有这种祭祀存在。他们更像是,一种奇特的邪魔崇拜。
“是的,但是这并不是我们村子的仪式。那群人,你看到的他们是一群可耻的人。”意外的,接话的是那位妇人,她带着恨意咬牙切齿说道:“他们并不是我们村子的村民,而是在某天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的,却在我们这里举行祭典,然后,就有可怕的事发生了......”
妇女话音刚落,一只手就猛地击上俞清身后的窗户。那是只腐烂可见白骨,带着绿色脓液的手臂,他不停地拍打窗户,力气之大甚至连玻璃都出现裂缝。
妇人抱着铁蛋连连后退,铁蛋也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牙齿咔哒咔哒地不停阖动。只有阿婆,她依然坐在桌子前饮酒,面不改色。
有男人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
“让我进来呀,雅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鲁冈啊!铁蛋,爸爸,爸爸在这里!”
“妈妈,我好痛,好累,好渴!”
“我回来了,让我进来,快让我进去!”
村子里传来疯狂的喊叫声、痛苦的惨叫声,那群祭祀的人令人胆寒的吟颂声依然在四下传荡。
俞清环视了左右,发现厨房就在客厅左侧,他进去,来到盥洗台,从置物架上取出一把菜刀,转身出去,大步流星。
手臂已经把玻璃窗砸破,幸好窗户安了栅栏,他一时间没法完全进来,只能从窗帘外探出一部分身子和头。那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只是不像还活着的样子,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在浑身肿胀溃烂的情况下活着,虽然他确实还在动。
窗户的栏杆也是木制的,并不怎么牢靠,眼看那具腐尸就要完全冲破进来,俞清看了眼阿婆,默声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阿婆回了沉默的一眼,点点头。
于是俞清将胳膊高高扬起,再落下。
妇人吃了一惊,呆立在那儿。她看着这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用手帕将腐尸的胳膊拎起。
“先说声对不起,总觉得他和你们应该是认识的,但是这种情况,我觉得还是当机立断一点比较好。”他的脸相当白净,依稀能看出曾经作为优等生养成的气质,甚至在目睹过难以以科学解释的怪奇事件后,眼睛还浮现出难得的笑意,回头和他们交谈的模样,生动地就像在说:让我来帮助你。
“他就是你说的‘神灵’毛古斯吗?”俞清好奇地问道。
“他,他......”妇人面露郁色,挣扎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不管是‘神灵’,还是‘毛古斯’,都是村子里人曾经使用过的说法。在我们这里,‘毛古斯’意味着全身长毛的祖先。之前那些打火把的,只是个引子,他们是毛古斯的灯,将毛古斯引向村子。”她叹了一口气,长久地沉默,似乎有很多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