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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水慎吾 更新时间:2013/4/23 20:18:49 字数:0

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雪还没有停。

透过抹开雾气的潮湿的窗户,光线扭曲得有些变形,但还是可以看到漫天的雪花飘着下来。窗外的树上的许多枝条已经断掉了,无力的躺在地上。世界仿佛融为一体,被镀上厚厚一层雪。

现在是六月,东京却在下雪。广播里说,都内的电车已经有几条线停运了。

“世界要完蛋了。”

这样想着,心中莫名烦躁起来,好像把沸腾的油滴在胸口一样,整个人都想歇斯底里地跳动。

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空气顷刻被眩上了半透明的白。

夏天在下雪,这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不是在拍科幻片,但这种奇妙的景象却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面前,美丽而又令人不安。

讲台上,南云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地强调雪天的安全问题。

“所以啊,棒球社的成员就先回家吧,不要再玩闹啦,很危险的!还有啊,虽然其他不受影响的社团活动可以照常进行,但还是请准时结束,这种天气,电车司机也想赶着下班吧!”

真是个不怎么好的比喻啊。我手支着头,无聊的看着窗外的白。

“清水同学!你在看哪里!”

南云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说,老师,已经可以了吧,已经拖了十分钟了哦。”

这下全班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既然让我们早点回家,就不要拖这么久啊。”我又补充道。

“欸?已经这么迟了吗?”你现在才发觉?

“那么,大家注意安全啊!放学吧。”

终于结束了。我从椅子上慢腾腾地站起来,把书摞成一堆摆在桌角的时候,南云老师走过来了。

“我说慎吾,不要不给我面子啊!”

“因为你话太多啦,我今天还打算去社办的。”

“社办?啊,文学社啊,还没废部?不是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别说丧气话!”

“哈哈,别这么凶嘛,毕竟是老姐帮你撑着啊。”

“在学校不喊老师没问题吗?”

没错,面前这个稚气未脱,身高一米六零的高中国语老师,是我的表姐,南云优。虽然不是亲姐姐,但因为父母工作关系,我小时候经常寄宿在她家,也就熟络起来。现在她离开北海道来我们学校任教,也理所当然的住在了我家。

“那我先走咯,晚上想吃什么?咖喱?”

“你看着办啦,这种事不用问我的。”

“哎,慎吾真无趣啊。”

“你不也一样!好啦快走开啦,别妨碍我順书!”

我手撑着她背后,像推车一样把她推走。

“O K O K我知道啦。对了,奈奈子好像在等你哦,你也快点哦。男孩子要把握机会!”

什么跟什么!

我懒得再理她,很快的顺好书包,穿过一排排桌椅,向教室门走去。

出了教室,走廊显得格外寒冷。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过道的窗子,雪花被寒风夹杂着卷了进来,融成水淋在地上。

果真像南云说的那样,日坂奈奈子在教室不远处的楼梯口那儿和几个女孩聊天。也许都是轻音部的,其他人手上都提着琴盒。

“啊,小吾你出来啦。”

奈奈子看到我,和她的几个朋友打过招呼就跑来了。

室内鞋与地面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棕色头发后的斜马尾随着身子上下颠簸,水手服的领子也在跳动。

“你还不回家?”

“欸?我……我可没有在等小吾你哦!”

奈奈子的头好像冒出蒸汽,侧过脸看着窗外。

奇怪,为什么她这么紧张?

“都、都是因为我们轻音部有点事商讨,才迟了啊……绝对不是在等小吾你啦!!”

“不用再重复一遍啊!我有说过你是在等我吗?你今天怎么了?”

“没有啊!”奈奈子突然很生气的样子说,“笨蛋。”

为什么又突然骂我?真是搞不懂女孩子,即使面前的这位也不行啊。

奈奈子和我之间有一段孽缘。从小家就住隔壁,幼稚园也是同一所,就连小学、初中也在一个班,现在到了高中也是。

我夸张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我有让你不满的地方吗?”

“日坂你先回去吧。”

“欸?你要去哪儿吗?南云老师可是说了哦,没有社团活动的就赶紧回家。”

“嗯,所以说啊,我要去一趟社办。”

“文学社?事到如今还去那儿干什么啊?”

“你不懂啊!这叫追忆!”

奈奈子一副疑惑的表情,歪着头看着我。

“总之你快点回家就是了,我不会太迟的。”

“嗯?嗯……”

奈奈子皱着眉,点点头,然后露出很严肃的表情。

“别偷看什么工口读物就行啦!”

“谁看那种东西啊!”

丢下这句话,我背对着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 * * * * * * * *

我从口袋里拿出被体温温暖了的随身听,插上耳机,塞到耳朵里。这是索尼1995年推出的D777型CD播放机。虽然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换MP3播放器,我自己也觉得CD机太笨拙,但还是留着这款经典机型用。而现在耳机里响着的也是上世纪由Phill Colins演唱的Another Day In Paradise。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怀旧情节啊。

我这样想着,漫无目的的,单曲循环着这首歌,在Colins略带磁性的歌喉中,呆在屋顶上看雪。

顶楼早已被积雪覆盖,连推开门都很困难。太阳估计快要被地平线吞没,云层后最后一点稀薄的光在积雪上反射着,像雾一样在飘落的雪中发散。

我习惯性的走到靠门的第二个长椅旁,用手拂去上边的积雪,留下一个空位般的坐在左边。

到屋顶上是没有意义的。我告诉自己,但双脚就是不由自主地踏上阶梯。就像重复了很多次的动作一样,大脑自动的完成了一系列的过程。也许,以前我经常到楼顶来也说不定,只不过因为什么原因而不记得了吧。

雪依旧没有减少的迹象。已经三天了,还是如此不知疲倦地从天空抛洒下水的结晶。新闻里一整天都在关注这种现象。当然,还有那种病,号称是“有超越埃博拉可能的灾难”,几乎没有治疗的方法。

“知道吗小吾,那种病?”

上学的时候,奈奈子这样问我。因为就是邻居,又一直是同学,从幼稚园起我们就一起上学了。

“什么?”

“骗人,小吾竟然不知道?”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脑后的马尾仿佛也要翘起来。

“都是因为你太与世隔绝啦!那种病,上星期刚在美国发现的不是吗?据说感染者先是会发烧,然后记忆衰退,甚至会把过去的事全忘了呢!”

“真是难以置信,人会死吗?”

“嗯……最初的感染者已经去世了……”奈奈子用低沉的几近喘息的声音说道,“小吾,这个病会不会传到我们这里来?如果我感染了,会不会忘了妈妈,会不会连小吾也一起?”

真是爱操心。我笑着,拍拍她脑袋。

“不会的啊,美利坚远着呢。而且不是有一句话吗。”

“嗯,什么?”

“笨蛋和机器人是不会感冒的!”我敲了一下她的头。

“……呜,不要这样戏弄人啊!”奈奈子狠狠踩了我一脚,然后笑出声来。

这是一个星期前的事。虽然当时我很乐观的断言那种病与我们无关,但事实是如此苍白。就在三天前,开始下雪的那个日子,日本本土发现了感染者。好像是在美国感染上的,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下了飞机才发作,现在正在大阪的医院接受治疗,他接触过的人也都进行了隔离。

世界仿佛从那天开始乱套。

我叹了一口气,在雪中静静坐着,等待耳机中的旋律逐渐消散,然后站起来。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校门口只有几把伞在晃动。我走回楼内,关上通向楼顶的铁门,掸掉身上的雪,慢慢的踩上通向楼下的阶梯。

到了社办门口,已经是五点四十五的样子了。我掏出钥匙,咔嗒咔嗒地转开门锁。

社办的窗户关着,插着插销,玻璃上凝着一层水汽。木质的桌子上隐约有环形的水渍,暖气的电源也连在插座上。

有谁来过了?

我走进教室,拉上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淡淡的薄荷的香味,让人神经也不经放松下来。

桌子左边的书架上一排排的摆满了书。我扫视过去,很快发现了第二排的黑色空当。因为平时书都是我亲自按照书名排列的,所以我很快清点出缺少的那本书。

“是梶井基次郎的《柠檬》啊。”

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还会有人来看书。虽然平时社办是半开放的,但只有社长才能打开社办的门。现在要是在我手里,难道还有第二把?

我用纸巾擦干桌上的水,然后拔下暖炉的插头,摸了摸隔离用的铁丝——还是热的。也许我早五分钟来,就可以见到这位“客人”了。

一切又恢复原状,我走到外面,把教室的门又锁起来。说是教室,其实也只是个有杂物间改造的地方。不过十几平方的大小,却意外的适合文学社的氛围。用奈奈子的话说,就是“很想秘密基地却又很温馨的地方”。

明天再来一趟吧。我这样想,穿过无人的走廊,换下室内鞋,戴着耳机冲进天旋地转的白色雪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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