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尼老兄呜呜呜呜……”刚踏进看守所会面室的大门，普林尼便看到身穿灰色囚服的林奈痛哭流涕地向他扑来，然而此刻的重逢已经顾不上感动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无情地将两人分隔开来，林奈也被两个警察拉开，强行摁在椅子上。普林尼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分离了两个月，他和林奈便只能在这种地方见面了，再看到林奈受到如此对待，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两个警察，“你们放开他！”
“不好意思，上级吩咐过，这家伙是危险的犯人……”其中一个警察脸色有些难看地解释道，但还是松开了抓住林奈肩膀的手，事实上林奈还戴着手铐，基本上也没有可能逃跑。
“什么危险的犯人呢，林奈是我们的同事，现在虽然有杀人的嫌疑但也只是嫌疑而已，还不能叫做犯人呢，你们也稍微学会一点变通吧。”卡伦愤愤不平地说道，然后关心地看向林奈，“林奈，你没事吧？看守所里没人欺负你吧？”
“呜呜呜，我没事，卡伦长官……”林奈急忙擦去脸上的眼泪，“刚才只是见到普林尼老兄太激动了呜呜呜……”
“抱歉，是我没能及时赶回来……”普林尼忍不住愧疚地说，这两个月里他先是去了卡吉岛见波普金，这一趟倒是收获不小，从波普金嘴里套出了不少重要的情报。紧接着他便赶往Y国处理十字蔷薇的经济事务，没想到因为签证的原因意外地耽搁了许久，再加上事务繁忙，一时没能关注L城的消息，也忘了及时和林奈联络，结果等他回到L城才听说林奈因涉嫌杀人被捕的消息，而这桩命案的发生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现在警方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甚至马上就要进入审判阶段了，现有的证据和社会舆论都对林奈十分不利，所以林奈多半逃不开故意杀人的罪名……想到这里普林尼不禁懊恼，他相信林奈绝不会杀人（或者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这么做），他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奈被送进监狱，可现在这个时候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嘤嘤嘤，所以说老兄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啊，这下应验了吧，”林奈忍不住抱怨道，回想起两个月前说的那些话，他忍不住自嘲地撇了撇嘴，“而且我变成杀人犯了，财产都要被没收的，连抚恤金也要不到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普林尼斩钉截铁地说，尽管他现在还毫无头绪，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坚定的决心，他认真地注视着林奈那双含着眼泪的浅蓝色眼睛，“你先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呜，我的口供不是都说了好几遍了嘛……”
“我只相信你亲口告诉我的事实！”普林尼严肃地说道，他并非不相信警方的审问，只是担心林奈因为某种原因而有所隐瞒，不过说起来他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赶到这里见林奈，根本没来得及看警方的笔录，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卡伦，后者立即会意：“笔录是亨利和卡尔亲自做的啦，你需要的话我马上去取……等我一下哦！”卡伦仍然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说完她便立即转身离开了房间。
“嘤嘤嘤，就算普林尼老兄你这么说……我也确实没有隐瞒什么啊。”说着林奈叹了口气，“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都怪我不小心喝醉了……”
“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去梅林赌场吧。”普林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林奈的酒量他也是清楚的，这家伙尽管能喝，但显然无法保持意志清醒，在醉酒的状态下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唔，我还不是为了调查道奇森嘛。”林奈有些委屈地说，“因为普林尼老兄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可是忙得两头跑，白天要去警局打卡上班，下班之后还得代替你视察十字蔷薇的产业……”
“你倒是直接说重点啊！”普林尼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如果不是隔着玻璃墙的话，他恐怕要一拳打在林奈圆圆的脸颊上了。
“呜咕，那我就从那天说起了。其实那天傍晚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门缝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道奇森教授会参加当晚梅林赌场举办的珍宝赌局，因为我也吩咐了几个十字蔷薇的弟兄帮我暗中调查这家伙嘛，平时他们也会用这种方法给我递消息，而且我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也没有细看，就当作是其中一个人传来的消息了。再说遇到这种事情，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所以我换了个便装就直接赶去梅林赌场了……”
“你难道就不怕那是个陷阱吗？”普林尼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有时天真得近乎愚蠢的同伴，“我们连道奇森的真面目都没见过，居然就有人直接向你提供他的行踪了，这怎么想都很可疑吧！”
“还不是因为老兄你不在，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商量，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嘛。”林奈辩解着，但同时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普林尼的眼睛，“我也知道梅林赌场的水很深，那里原本就是蜘蛛会的产业，后来又成了各方势力混杂的地带，就连十字蔷薇都无法完全掌控，可是，我好歹也是黑帮杀手出身对吧，我以为就算他们对我不利，论打架我也不可能吃亏，没想到……我错了，是我高估了自己。”
“你是高估了自己的智商吧。”普林尼毫不留情地说道。
“嘤嘤嘤，本来以为这段时间我已经比从前有进步了，也想试着自己当一回侦探，明明我已经很小心谨慎了……”林奈委屈地说道。
“你要是小心谨慎就不会去喝酒了吧？”普林尼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而且还是和人赌博喝酒？”
“呜，这只是个意外，”林奈急忙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他赌博的，还不是为了从他嘴里套出道奇森的消息嘛……”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消息呢？”普林尼继续问道，当然，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和林奈赌博的那人就是本案的被害人，名字叫贾森，三十刚出头的年纪，出身旧贵族家庭却致力于慈善事业，是好几家慈善协会的重要负责人，目前还担任E国上议院的参议员，除了有赌博的癖好以外就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了，在上流阶层的圈子里的风评和人缘都还算不错，甚至还深得民众欢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这……是他自己主动找茬的啊，”林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辛辛苦苦赶到梅林赌场，问了工作人员结果才知道当天的珍宝赌局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延期了，很多客人都是扫兴而归，我不能确定道奇森是不是来过或者还没走，所以只能一边观察一边随便抓人问咯，刚好撞上那家伙。
他自称见过这么一个老绅士，跟我的描述几乎一致，他还说和那人很熟，甚至知道他的地址，所以我就问了，没想到他居然卖关子不肯告诉我，还非要和我赌骰子，说是赢了才肯告诉我。我想不过是骰子罢了，我好歹从小在黑帮长大，对赌博还算了解，至少不可能给他出老千的机会，所以我就答应他咯。”
“林奈说的是这样没错，”这时卡伦已经拿着笔录资料回来了，“不过那个贾森已经死了，你们的谈话也没有旁人听见，所以……这件事也证明不了呢。”说着她把资料簿递给普林尼，同时露出一个苦笑。
“骰子也就罢了，你对自己的酒量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吗？”普林尼一边翻看笔录，一边忍不住吐槽道。
“所以说那家伙肯定作弊了啊，”林奈愤愤不平地说，“我就赢了一把，眼睁睁看着这家伙连赢了八把，这怎么可能嘛，一定是他从一开始就故意算计我！”
“你们当天赌博用过的色盅和骰子警方也检查过了，没有发现机关的痕迹。”卡伦默默地补充道，“包括你们喝的酒我们也检查过，没有检测出任何药物成分。”
“想让林奈这家伙喝醉倒是不需要下药。”普林尼吐槽道。
“呜呜呜，难道真是因为我最近走霉运吗？”林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觉得他作弊，所以就跟他打起来了？”普林尼继续问道。
“唔，我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啦，可是当时喝得有点多，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法控制自己似的……”说着林奈挠了挠蓬乱的茶色头发，“说实话我对后来的记忆也有点混乱，嗯，我记得看见他的口袋里藏着骰子，这就是作弊的证据啊，所以我就忍不住趁他换骰子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没想到他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我甩开了，还说了些难听的话……然后我一激动就和他扭打了起来，再就用刀把他给捅了……”
“等一下！”普林尼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林奈，“你真的……把他捅了？你什么时候带的刀？”
“啊，带那把匕首是因为……赌场规定很严格，没法带枪嘛，我又不可能一点防身的武器都不带，像那样小巧的匕首悄悄藏在身上不会被保安发现的。”林奈解释道，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至于杀人的事……反正我记得的就是这样，那一刀捅进去之后，我就看到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了，我忽然觉得很害怕，于是拔出刀来转身就要逃跑，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跑着跑着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捕了，虽然，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我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幻觉……”
“我们是在赌场二层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里发现林奈的，”卡伦在一旁补充道，“案发之后就有人报警了，当时林奈因为醉酒昏迷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衣服上也有血迹，在场的人也没有擅自挪动他，我们问过当时的目击证人，都说是亲眼看见林奈跑进这个房间，大家这才追过来的，房间里除了林奈就没有别人了。另外，监控也拍到了林奈杀人以及逃离大厅的画面。”
“这么说来，已经证据确凿了么……”普林尼深深地叹了口气，林奈所说的和笔录基本一致，几乎找不出什么漏洞，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赢得审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要让他相信林奈杀人的事实更是不可能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当时赌场里人很多，林奈和贾森因为赌博起争执并且动手的整个过程都有人看在眼里，帮你们摇骰子的女服务生更是第一目击证人……”说着卡伦一脸埋怨地看向林奈，“还有我说林奈啊，都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你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着警员证啊？这下大家都知道警察杀人了，好不容易宣传出来的名侦探一夜之间成了杀人犯，还把黑帮的事情都查出来了……这下民众对我们警方的信任度又要降低了，上级还下了命令说要严肃处理，施瓦茨警长和怀斯警官都受到了处分，我们的处境很为难啊！”
普林尼也看到最近L城的新闻了，警员林奈涉嫌杀人的事情已经成了热门话题，毕竟不管怎么说，从名侦探沦为杀人凶手都是件令人觉得讽刺的事。尽管面对如此惊人的事态变化，人心动荡也是没办法的事，可看到先前吹捧林奈的媒体一夜之间便倒戈相向，不遗余力地对这位落难的名侦探进行口诛笔伐，那之前的赞美又有几分真心呢？而站在林奈的角度看，几乎是从天堂坠入地狱，真是浮生无常，令人唏嘘。话说回来，操纵舆论是六芒星的常用手段，普林尼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道奇森在策划。
“呜呜呜，对不起，卡伦长官，是我连累大家了……”说着林奈忍不住哽咽起来，“如果、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我就直接认罪好了，嘤嘤嘤，普林尼老兄，万一我被判了死刑，记得帮我带一句遗言给萝拉小姐……”
“别说傻话，我国法律早就废止死刑了！”普林尼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打断了他，“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林奈，我不相信你会杀人，这一定是道奇森的阴谋。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为你洗清冤屈！”
“呜呜呜，真的……我真的不是凶手吗？”林奈用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难道你自己还不了解自己吗？”普林尼反问道，“难道你是一个喝醉了酒就会随便杀人的疯子吗？”
“不，我不是……”这次林奈果断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普林尼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你是无罪的，没有人可以栽赃你，我会努力证明这一点。”
“可是明天就要开庭了呢，”卡伦忧虑地说，“普林尼你也才刚回来吧，这不到半天的时间甚至没法搜证，林奈的处境很不妙啊。”
“没关系，万一明天的审判对林奈不利，我们至少还有上诉的机会。”普林尼安慰道，在警察学校的时候他也学过法律，对L城的审判制度也有所了解，如果被告不服判决再次上诉的话，至少要半个月后才会重新开庭，那段时间足够他查清楚真相了。
“说的也是，”卡伦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两人认真地说，“总而言之，林奈是我们的同伴，如果普林尼你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们特别调查组的人随时都愿意帮忙。”
“我知道了，谢谢。”普林尼爽快地道了谢，毕竟事情已经闹到了法庭上，暗中借用十字蔷薇的力量调查反而会落人话柄，目前他确实更需要警方的帮助。
“那我顺便问一句，明天开庭的话，林奈的辩护律师是谁？”
“呃，这个说来也很抱歉……”卡伦有些愧疚地回答，“本来我们也想帮林奈找个好律师，可因为舆论压力的关系，他们都拒绝了，最后只有L城法律援助事务所指派的律师接下了这个案子。”
普林尼对此倒不觉得意外，毕竟这个案子实在太难翻案了，而律师是很在乎自己的胜诉率的，有名的律师更是如此，所以愿意主动帮刑事案件的被告辩护的律师很少，价钱倒是其次的问题。L城的法律援助事务所严格来说是个公益组织，致力于帮助那些没钱请律师或由于其它理由请不到律师的人，倒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广受市民好评，不过毕竟资金有限，那里的律师平均水准还是令人担忧的，所以他继续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资历怎么样？”
“名字叫伊斯特，还不到三十岁呢，”说着卡伦露出一个苦笑，“听说他是个老好人，事务所里接到什么必输无疑的案子都会推给他，所以他是事务所里胜诉率最低的一个……”
“我见过伊斯特先生，他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林奈也补充道。
“这也太惨了吧……”普林尼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今天听到的坏消息简直一个比一个打击人，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特别调查组的成员们都选择信任同伴，否则的话换作是他也承受不了，林奈恐怕更得被逼疯了。普林尼看向林奈，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上还挂着泪痕，浅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昏暗的会面室里格外显眼，那一点光彩仿佛是唯一的希望。
“普林尼老兄，我只能依靠你了呜呜呜……”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别耽误得太久，我先走了。”与嫌疑人会面当然是有时间限制的，他们的谈话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卡伦走后，那两位负责押送林奈的警察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只是没有开口催促罢了。看他们站得还算比较远，普林尼忽然凑近玻璃墙，朝林奈小声说道：“放心吧，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了，哪怕是劫狱我也会把你救出来。”
“欸欸欸？”林奈愣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摇头道，“不行啊，且不说首领不会为了捞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说普林尼老兄你……你可是警察啊！”
“我答应过克莱奥小姐会好好照顾你。”普林尼坚定地说道，他从不会做出冲动的决定，自然也考虑到了最严重的后果。目前林奈的处境很危险，谋杀罪的刑罚一般都很重，而身为警察（甚至是黑帮卧底）在赌场这种公众场所醉酒杀人可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在民众的呼声之下被判处终身监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奈被关在监狱里一辈子。当然，劫狱也是很严重的罪名，何况是警察劫狱，不过从考虑到这一步起，普林尼就把林奈的生命安全放在了第一位，其余的东西已经没法在乎了。
“我从波普金那里听说了，巴斯卡特监狱也不安全，如果你被判终身监禁，说不准道奇森会暗中做些什么手脚……所以，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救你出来，否则就算是克莱奥小姐也不会原谅我。”
“嘤嘤嘤，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普林尼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克莱奥小姐也说过不是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还想见到克莱奥小姐和萝拉小姐吧？你不想就这样被冤死吧？你要是放弃自己的话那我也不管你了，遗言我也不会帮你带的，萝拉大人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懦夫！”
“呜呜呜，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连累你……普林尼老兄……”林奈泪眼汪汪地望着普林尼，如果没有玻璃阻隔的话，他一定会热情地拥抱普林尼吧，“你为我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呜，我真的很感动……”
“感动就免了，”普林尼故意冷冷地说，“我只是看在克莱奥小姐的面子上才勉强照顾一下你的，等哪天你被克莱奥小姐辞退了，我就可以永远摆脱你了。”
“嘤嘤嘤，我收回刚才的话，”林奈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普林尼老兄果然还是这么冷漠无情……”
“那我先走了，明天的审判好好准备吧。”
“唔。”
普林尼刚走出会面室的大门，便被怀斯叫住了，怀斯看起来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许是发际线提高了的缘故，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更加明显了，他直接问道：“普林尼，林奈的案子你也知道了，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找到新的线索吗？”
“您相信林奈不是凶手吧？”普林尼反问道，他知道像卡伦、亨利他们都是完全信任林奈的，听卡伦说施瓦茨也不相信林奈会杀人，甚至还为此和斯宾塞警司大吵了一架，因为是斯宾塞把林奈卧底的身份透露出去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纸包不住火，林奈的履历本来就经不起调查，而且黑帮卧底杀人总比警察杀人能挽回一点警方的声誉，只是这样一来，林奈就几乎等于是被放弃了。除了特别调查组的同事意外，想来不熟悉林奈的人真的把他当作凶手也不奇怪，从刚才那两个警察的态度就能看出来。那么像怀斯警官这样的理智派又是怎么想的呢？普林尼想借机试探一二。
“我的直觉告诉我，林奈不是凶手。”怀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警方办案要讲究证据，目前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林奈杀人的嫌疑很大，几乎是证据确凿。哪怕事情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所以我的理智告诉我，作为警察，我们只能公事公办。”
“这就是警方的态度吗？明知道林奈无罪也要把他送进监狱甚至是刑场？”普林尼的语气有些嘲讽，尽管他也理解怀斯的苦衷，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就这样为林奈定罪。
“事实上我也不愿意这么仓促结案，只是这件事情确实闹得很大，上级和民众都在给我们施加压力，检察署也整天催着我们交出犯人，就连斯宾塞警司也没办法……”怀斯表情苦涩地说道，“所以普林尼，我们只能靠上诉争取时间了，你放心，只要你能救林奈，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如果上诉还是失败了呢？”普林尼继续问道，“林奈……会被关进巴斯卡特监狱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应该也有办法救他吧。”
“欸？”没想到怀斯竟会这样回答，普林尼有些惊讶，但他看怀斯的表情很认真，倒不像是试探，“您……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这也是走投无路的办法，身为警察我肯定是不支持的，不过……”怀斯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睛里溢出悲伤的色彩，“我知道，我们面临的敌人很残忍，我也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牺牲了，再说，我们已经失去克莱奥和爱德华了，如果再失去一个林奈，就连克莱奥也会责怪我对吧？”
“呃……”普林尼一时语塞，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目前关于克莱奥还活着的消息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大家都选择了保密，对于怀斯来说，克莱奥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葬身大海了。
“总而言之，这些都由你自己决定吧。”说着怀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本不该让你一个年轻人扛下所有事情的，我这个警官也实在是没用，既没法解开谜团找出真凶，也没法救出自己的下属……但身为警察，我绝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如果查出有人故意陷害林奈的话，哪怕只有一丝线索，我也会抗争到底。”
“我明白了，谢谢您。”普林尼真诚地说，还深深地鞠了一躬，此时此刻，他是真心感激这位警察前辈的。尽管怀斯警官一直以来都有着不近人情的坏名声，但其实只要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也是相当有人情味的，只是不太善于表达罢了。
天色也暗了下来，明天上午就要开庭审判了，普林尼只能暂时先回住处。他习惯性地回到城南区那栋破旧的楼房，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才忽然意识到，黑猫已经回到了主人的身边，而林奈还被关在看守所，耳边少了林奈的吵吵闹闹，原本狭小的房间竟变得如此空旷，如此安静，这忽如其来的孤独的气氛竟让普林尼有些不适应了。他愣了一下才打开电灯，然后换好拖鞋，刚要关好房门的时候，邻居玛格丽特夫人尖锐的声音忽然闯进了他的耳朵。
“欸欸欸，等一下啊！”玛格丽特略显臃肿的身材飞快地挡在了门框上，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普林尼你回来了啊，听说林奈的事了吗？那家伙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简直不可思议啊……”
“您是来说风凉话的吗？”普林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想理会她。
“不是不是，我们好歹也是邻居，我哪能见死不救呢。”玛格丽特眨了眨那双猫咪般的绿眼睛，“你家林奈我也不是不熟，他怎么可能杀人呢？还偏偏选在梅林赌场，谁不知道那里曾经是蜘蛛会的地盘啊，十字蔷薇的成员去那里赌博肯定被坑啊，所以这事可疑的地方多着呢。”
“您有什么情报吗？”普林尼直截了当地问道。
“啊哈，这事找我这个L城第一的情报商就对了，”一提起生意，玛格丽特脸上就堆满了笑容，“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情报费打八折就好了，3200克劳怎么样？”
“您这是趁火打劫吧。”普林尼冷笑道，玛格丽特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财迷，对谁都这么冷血无情，这一点林奈说得没错。
“话可不能这么说，”玛格丽特急忙解释道，“想要搜集情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费体力又费脑力，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尤其是你们这种人需要的情报，所以再怎么说也得给我一点劳务费吧……”
“您先说说有什么值钱的情报吧。”普林尼依旧不为所动。
“温蒂娜一个月前就已经回到L城了，”玛格丽特也爽快地回答，“她还在继续当记者，这次的事情她不可能没有参与，你说是吧？”
“这个不用您说，警方一直在派人跟踪她，我们也早就知道了。”普林尼冷漠地回答，尽管温蒂娜已经回到了L城，警方依旧没能发现她和道奇森的联络，这才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唔，那换一个，你知道林奈的辩护律师是谁吧？”
“是伊斯特！”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玛格丽特，沿着两人惊讶的目光望去，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了走廊上，那是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金发男子，身形高瘦，肤色白皙，有着一张一看就很有异性缘的娃娃脸，他大声说道，“关于伊斯特的情报我可以告诉你，免费提供，保证重要！”
“你这家伙居然还敢来……”没等尤利西斯反应过来，普林尼就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带，并用力拉紧，“在我面前可别想用什么精神失常当做借口，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啊喂，咳，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可不能在这儿杀了我啊，你和林奈要是都坐牢了就更麻烦了……”尤利西斯一边挣扎一边求饶。
“说，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普林尼松开了手，任凭尤利西斯跌倒在地上，然后冷冰冰地问道。
“呜，我都说了是来提供情报的……”
“你这是在抢我的生意吗？”玛格丽特双手叉腰，用不悦的眼神瞪着他，“这个情报可是我先说的，买卖讲究先来后到……”
“我可是免费提供，亏本买卖！”尤利西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又转头望向普林尼，“你看看这个女人，都人命关天了还昧着良心赚钱，你难道真的宁愿花钱向她买情报也不愿意听听我的情报吗？”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普林尼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可是前六芒星的成员，之前陷害克莱奥小姐和萝拉大人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那是被他们利用了啊！”尤利西斯一脸委屈地说道，“俗话不是说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你说的共同的敌人指谁？”
“当然是道奇森啊！”尤利西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这让普林尼微微惊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继续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道奇森？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他们可能这么信任你么？就连波普金也没有见过他本人吧。”
“我当然是听温蒂娜说的啊！”尤利西斯认真解释道，“温蒂娜是真心和我交往的，所以她告诉了我关于那位道奇森教授的很多事，那家伙会催眠术，喏，温蒂娜就是被他催眠了，明明爱上了我却死活不肯跟我走，还说没法拒绝那个人的命令，说不定……对，说不定这次林奈也是被催眠了呢！反正我是不相信这家伙会凭自己的意志杀人……”
“你说催眠？！”普林尼仿佛看见隐藏在迷雾中的钥匙变得清晰了一点点，对了，如果是催眠的话，确实能够解释林奈的醉酒杀人，而且林奈对此记忆模糊也是可以理解的……说不定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所以你现在肯相信我了吧？”尤利西斯站起身来，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和身上的灰尘“只有干掉那家伙才能拯救温蒂娜，那家伙现在在L城，温蒂娜也回来了，他肯定会继续直视温蒂娜帮他干坏事，这就是我们揪出他的狐狸尾巴的好时机啊！”
“噢，你这位著名的花花公子什么时候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上心了？”玛格丽特嘲讽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被罗莎琳抛弃的时候还脚踏着四五只船吧……”
“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不行吗？”尤利西斯理直气壮地直视着玛格丽特，倒不像是心虚的样子，“我现在明白了，温蒂娜是真心爱着我的，我不能辜负她！”
“普林尼，你相信这家伙会重新做人吗？”玛格丽特不屑地问道。
“你先说说伊斯特的事吧。”尽管对尤利西斯的投诚还是半信半疑，但普林尼还是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多一个帮手还是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反正他也会保持警惕，以尤利西斯的智商应该算计不到他。
“伊斯特这家伙狡猾得很，他经常帮那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辩护，虽然打官司老是输，但他的名声却好得出奇，那些犯人明明被送进监狱了还是对他感激涕零……”说着尤利西斯停顿了一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会背着委托人私下勾结检察官，事先谈好条件，在法庭上只需要演戏就好。”尤利西斯用鄙夷的语气说道，“委托人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为自己出了多少力气，简直是无耻！”
“如果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这也不算过分吧。”玛格丽特不以为然地说，“而且我打听过，明天出庭是那位有名的霍布斯检察官，他在L城检察署可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冷酷无情，目前还没有一个杀人犯从他手里逃脱呢，伊斯特应该也没法说服他。”
“那林奈岂不是危险了？”普林尼更加担忧了，他仿佛看到了法庭上的林奈像鱼一样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模样，事实上明天的审判就是如此严重地危及着林奈的性命。
“检察官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伊斯特明天一定不会为林奈好好辩护，”尤利西斯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他已经被道奇森收买了，现在他是六芒星的人！”
“你说什么？！”普林尼情不自禁地惊叫道，如果尤利西斯说得没错的话，那么林奈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且不论冷酷无情的检察官，就连辩护律师都站在敌对的一方，这是怎样的绝望啊，可他还不能放弃，“你是怎么知道他和道奇森勾结的？你有证据吗？”
“啊哈，这事说来话长……说起来那家事务所的创始人跟我家过世的老爷子有点交情，不忍心看我变成无业游民，所以从我出狱之后就安排我在那里打杂，也算是格外照顾啦，所以我跟伊斯特那家伙也算经常打照面吧。昨天下班的时候，我刚好听见那家伙在和道奇森通电话……”说着尤利西斯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当时我光顾着听，也忘了录个音留下证据，要不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跟踪他试试……”
“明天就要审判了，你今天说这个也没用啊。”玛格丽特冷冷地吐槽道。
“至少有个心理准备嘛，”尤利西斯反驳道，“就算一审被判死刑，我们还是有上诉的机会吧，而上诉开庭审判的话要间隔十五天呢，到时候你们换个律师不就行了。”
“你倒是很清楚呢。”普林尼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啊哈，别看我是黑帮出身，我可是K城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呢！”尤利西斯有些洋洋得意地说，“在学校我虽然没怎么出风头，但好歹也算是名列前茅吧。”
“但你已经留下犯罪记录了，恐怕没法当律师了。”普林尼冷冰冰地说道。
“啊喂，别这么打击人嘛，我好歹也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啊，”尤利西斯委屈地说，“难道看在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的份上，你还不肯把我视为同伴吗？”
“我可没有这种墙头草同伴。”
“和这个女人比起来，我还算很有良心对吧？”尤利西斯继续争辩道。
“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可以免费提供一条情报。”玛格丽特也不甘示弱，“案件发生时一直在场的赌场女服务员，也是明天即将出庭作证的证人之一，她叫艾丽莎，是个盲女，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比常人要灵敏得多……”
“也就是说她没看见林奈杀人咯？”普林尼急切地问道。
“哎呀呀，既然是盲女当然看不见了，可是明天要出庭的目击证人多着呢，你别以为只有她一个。”玛格丽特解释道，“我只是说，从林奈和人赌博开始就在场且距离最近的证人就只有她。”
“那有什么用，”尤利西斯也嘲讽道，“别说目击证人了，监控视频也拍到了林奈杀人的画面，你还指望靠证人翻供不成……”
“你们倒是听我说完啊！”玛格丽特不悦地瞪了尤利西斯一眼，继续说道，“那个艾丽莎可不简单，你们想想，若是没有黑帮背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在梅林赌场这种地方混得下去呢？其实她是蜘蛛会首领的秘密情人之一噢！”
“什么？”普林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蜘蛛会已经被道奇森控制了，这么说……她也算是道奇森那边的人了？”这又是一个坏消息，林奈几乎是腹背受敌，所有的证据都对自己不利，无论是证人还是律师都不能信任，这种情况下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吗？
“这事我也调查过，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陌生人和她有过接触，而且赌场的服务员都是随时待命的，受到任何一位客人的召唤都有可能，所以这点未必是道奇森搞的鬼。”玛格丽特微笑道，“不过据我所知，这位艾丽莎小姐本人并不想待在黑帮，成为马丁的情人也是被迫的，如果有办法帮她脱离蜘蛛会的话，她会站在哪一边可说不定哟。”
“我明白了，”普林尼点了点头，“只要把她从蜘蛛会弄出来，让她帮我们作证，事后再想办法送她出国就没问题了。”蜘蛛会毕竟只是刚刚死活复燃，无论是借用警方的力量还是十字蔷薇的力量，保护一个小姑娘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普林尼这样想着，然而尤利西斯立即否定了他的想法。
“普林尼老兄，我可先奉劝你一句，你可别指望罗莎琳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尤利西斯像是在抱怨似地说道，“你想想看，林奈老弟好歹也是她的部下吧，自从林奈出事以来，她做过什么吗？没有！她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喽啰的死活！”
“林奈可不是普通的小喽啰，他是萝拉大人的部下啊……”尽管这样脱口而出，普林尼却清醒地意识到，林奈的存在对十字蔷薇而言确实无关紧要，哪怕是派他打入警方内部的萝拉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间谍工作，可以说林奈的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克莱奥。然而现在克莱奥不在，对罗莎琳而言，林奈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可萝拉和克莱奥不是都不在么，”玛格丽特也附和道，“如果萝拉在的话，她倒是会越过罗莎琳直接带着自己的部下去救人，可是现在只有你，普林尼，且不说你们首领不可能完全信任你，在那女人心里还是利益至上的，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我知道了。”普林尼淡淡地叹了口气，如果无法依靠十字蔷薇的力量，警方的支持力度也有限，那么他也许只能靠自己了，不对，是林奈只有靠自己来拯救了。普林尼不由得感觉一丝眩晕，他用力扶住门把手，眼前恍惚闪现出林奈那双清澈而水汪汪的蓝色眼睛，又像是克莱奥那双蓝宝石般澄净的眼睛，最后又变成萝拉那双美丽而冷峻的石榴色眼睛，像是在责备似地望着他，对啊，他还不能倒下，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振作起来。
“欸欸欸？普林尼你没事吧？”玛格丽特担忧地看着他，“你可不能再垮下去了，那样就真的全军覆没了啊，到时候克莱奥她们回来该怎么办啊……”
“嗯，我明白，我一定会救出林奈的。”普林尼定了定心神，视线越过栏杆，他抬头望向夜空中一缕若隐若现的新月，像是对某人作出承诺一般坚定地说道，“请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