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日期间,即便一身懒骨头,也要强打精神梳洗换装。
她随手推开了窗,室外的空气饱含着清晨独特的气味,沁人心脾,也算是对早起者的奖励。
时间尚早,可是突然而至的成堆工作让她不得清闲。
杜青杳坐在餐桌前,面前立着一台平板电脑。她找出了昨天冷藏在冰箱里的食物,捧着杯热牛奶,一手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翻阅,另一只手则将杯子举至跟下唇齐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邮件的发信人是傅田,具体内容出自前日档案袋内的信息。头页是隔壁城市的一起伤人事件,事件发生在上周。据悉,伤人者是一名19岁的少年,并在当晚离家,目前仍不知所踪。
通过寻访得知,少年名叫方均,事件双方是学校同龄的好友,对方声称两人并没有闹过矛盾口角,且少年一向温和自持。只是当天的回家路上,方均的神情看起来很难受,靠近时能够听见他嘴中痛苦的低吟。
方均像是深深地惧怕着什么,手臂裹紧脑袋,整个人蹲在电线杆下颤抖不停。他在接近时被抓伤,也深感当时方均的异常。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则寻人启事,但是既然转落到了志异社,它就该不仅仅于此。
揣着疑问,杜青杳点开了邮件末尾附上的一组照片。拍摄镜头多数集中在小巷墙壁上杂乱无章的抓痕以及散落在现场的几撮毛发。
杜青杳看得很专注,以至于当墨澄就站在餐桌对面,也全然未觉。等杯子已经见底,她才透过玻璃杯壁,发现了屏幕后方悄悄伫立的女孩。
她的唇来不及与杯沿分开,墨澄就抢先道:“早上好。”
“早上好啊,墨澄,难道是被我扰醒的么?”杜青杳从座位上离开,将锅里余下的热牛奶倒入另外的新杯子里,然后递给墨澄。
“我一向喜欢早起。”墨澄摇摇头,清晨的丝丝凉意因为手心的温热,渐渐消融。
“你可以再多睡一会。”杜青杳抬头觑了眼墙上钟表堪堪走到六时的指针。若是平日里的自己一定还在酣睡。
“已经足够了。”墨澄浅尝了一口杯子里未知的液体,慢慢的,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喜色,显然是很中意的样子。
眯成细缝的眉眼在睁开后对杜青杳道:“不过你看起来更加需要补眠。”
“我的脸色很差?”她随口问道,隐隐泛酸的眼睛趁机从信息纷繁的屏幕转移到墨澄的面容上,却忽地叫人挪不开眼。
着实是不可思议。她仿佛是遥远深山里的一泽清澈静谧的湖泊,一眼就能窥到底。表面淡然无波的内里是只有在探入后方才醒觉的融融暖意,并且在碧波荡漾之际又常常露出孩童般无戒备的笑脸。
好喜欢。
墨澄的上下唇抿成线,然后开口道:“瞧着有些倦乏。”
杜青杳十分在意地来到镜子前。昨天夜里难免睡得晚了,但是熬夜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墨澄所说的倦态表现在她不经意间的蹙眉,还有眼底莫名的不快。
“你就要出门了?”墨澄站在浴室外顾着她,她所处的角度恰好能从镜子里瞧见杜青杳正在用拇指按压眉心。
“嗯,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几经尝试还是化不掉的郁色感染了她的笑容,略微扬起的弧度较之往日徒增了一份愁闷。
墨澄来到杜青杳跟前,右手的拇指抵在了她的眉心,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小心控制按揉的力度。
“这样会舒服一些么?”墨澄偏头望向别处,不好意思去观察她的表情。杜青杳则是一副无措的样子,她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眼睛下意识地沿着墨澄的目光滑去。
不巧的是,洗漱台上的镜子刚好位于旁侧,她们彼此的复杂神情毫无保留地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谢谢你,墨澄。”
她们在眼光交汇的下一刻分离,杜青杳先一步走出浴室,墨澄于后方默默跟上。
“青杳,”
身后的呼唤声截下了杜青杳的逃路,她的思绪在须臾之间理得很清楚。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看待墨澄的想法已经悄然改变,可是墨澄不过是刚刚化形的猫,对于她来说,自己大不了是值得托付的朋友,那么这份暗生的单相思最好早早的遏制在摇篮里。
墨澄追上来的时候杜青杳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面目表情无懈可击。
“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女孩的眼神闪躲,看来还在为方才被捕捉到的窘境而感到害羞。
“你对人类的世界还有太多的不了解,不要着急。”杜青杳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就要准备出门。
眼看被私自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墨澄暗下决心,不做迟疑地快步跟了上去。
“可我不愿被你白白养着。”
“你是我的师妹,我自然有义务作为监护人帮助你融入人类社会。”杜青杳顾向身后,注意到墨澄光脚踩在地板上,她白皙的皮肤与深棕色的木纹地板辉映出鲜明的对比。
“待安顿好了一切,你便可以独自生活了。”买回来的拖鞋墨澄一次没穿过,杜青杳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将鞋子摆放在她的跟前。
“这跟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墨澄把不愉快写了满脸,“你说往后我们一起生活。”
“乖,把脚伸进来。”
杜青杳低头权当做没听见,只是催促墨澄穿上拖鞋。
墨澄兀自站着,学着她的模样装作听不见。
“初初时我并不明白,但是当你化形了我才反应过来,你跟普通的猫不同,我不可以把你当做我的附属品。”
“所以你不要我了么?”
“...不是。”
杜青杳迟迟不抬起头,是以墨澄的视角只得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青杳,你看看我。”墨澄将视线降到跟杜青杳齐平,四目相对之下,她的眼光来不及闪躲,跟身前人撞了个正着。
既然撞了个满眼她也就再难以抑制内心的流露,豁出去地贪图面前的光景。
“你怎么哭了?”墨澄赶忙抽出纸巾小心擦拭杜青杳的眼角,可是左边刚刚拭去,一转眼右边又蓄满了泪水,她早早晕红了的眼睛也急得忍不住了泪。
墨澄的落泪又让杜青杳慌了神,一盒抽纸巾被两个人来回传递,四只手臂在空中乱作了一团。
杜青杳凑过来的脸上挂有两道泪痕,生生把原先清冷的面容哭成了花脸。墨澄瞧着,料想自己多半也是这副不像话的样子,一转身把头蒙进了旁边的沙发里。
“我有一个秘密。”杜青杳的声音随着沙发的凹陷一同传进墨澄的耳朵里。
她埋在沙发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地道:“那你要告诉我么?”
“我想再等等。”
稍许沉默过后,墨澄猛然抬头道:“可以。但是与此相对的,我希望学习到更多关于你所处的世界。”
“成交。”
两人贴身站在小小的长方体内,随着高度的节节攀升,一幢幢高楼从远方的天际线上冒出苗头。当高度足够鸟瞰这片街区时,电梯停止了上升,杜青杳单手控制住门的闭合,转身提醒道:“我们到了哦。”
墨澄这才把放远的眼光收了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出去。
位于市中心的一幢写字楼的第十五层,就是杜青杳的工作地点,志异社的所在地。
推门而入,偌大的空间实则只占用了角落的一隅,空空如也,看起来好不寂寞。为数不多的社员们围坐成一团才总算挤出了些人气。
角落靠窗的男生率先捕捉到门扉的响动,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向杜青杳招呼道:“早餐吃过了吗?”
他手里抓着被咬了一口的鸡蛋饼,柔软的碎发下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早上好,江哲。”杜青杳习惯性地接过他递来的早餐店的外带袋子,拎在手里较之平日更具分量,旋即奇怪道:“两份?”
“社长早早就跟我们说杜小姐要带一位客人来。”他说完又低头咬了一大口的蛋饼,卖力咀嚼的嘴上油光发亮。
墨澄躲在杜青杳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江哲瞧见了,无声地向她招了招手。
“那我们先去打声招呼,只是来时已经吃过了,对不住你的好意了。”
“不要紧,社长就在里屋。”他把最后一块蛋饼扔进嘴里,重新融入了身后的杂谈会当中。
叩叩,杜青杳抬起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面前的门板就忽地被拉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好看的脸。
门内的人先是一愣,似是经不起这般惊吓,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
“有些日子不见了。”
墨澄在一旁抬眼望着她的侧脸。明明是跟杜青杳一般颀长的身量,可是给人的第一感觉就能引起他人的保护欲。柔和的嗓音,一如她本人般,可是细闻之下有股站不住脚的虚弱感。
杜青杳抱歉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小瓷瓶。
“我的赔礼道歉。”
她欣然收下,紧接着把话头和目光一同转向墨澄:“这孩子就是你电话里提到的师妹?”
“我想是你的话应该一眼就明白了。”杜青杳稍稍错开些身位,让躲在自己身后的墨澄曝露出来。
“我自然能够看得出她的身份,可是你总也得把她好好地介绍给我呀。”她的话里有向杜青杳打趣的意味,可是一双泛着荧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在与墨澄相望。
她三两步近身贴近墨澄,星星点点的碧色从她棕色的瞳仁深处开始生长,并迅速填满整个瞳孔。
突然迫近的面庞在导致神经紧张的同时也让更多的细节被收入眼帘,特别是她闪烁着勃勃生机的眸子与血色匮乏的唇瓣之间的差异。
墨澄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却因为她眼睑的闭合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次张开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