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外层印有动物图案的包装纸,圆滚滚的糖球随之曝露在女孩眼下。
墨澄伸出食指小心触碰,掌心当中的晶莹小球便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险些跌落她小小的手掌外。
“它可不是什么坏东西,”丸子头发型的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在上衣口袋里摸索,明明是空无一物的干瘪口袋,她却莫名从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变魔术般地翻开手掌,一枚糖果静静地躺在其中。
剥开糖纸,然后将糖球放进自己口中。她有意地放慢手上动作,好让墨澄看个究竟。
“像这样含在嘴里。”
墨澄看了她的演示,疑信参半地拈起糖球靠近嘴边,踟蹰了一小会儿,然后伸出舌头用舌尖小心试探。
丝丝甜味自舌尖蔓延,可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不见了踪迹。
墨澄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绕着糖球左右端量,希图洞察它甜蜜背后的真相。可稍一不留意,耐不住性子的嘴巴就擅自将糖球裹藏,舌头也跟着在里面洒脱打转儿。
她就好比那觊觎饵食的猎物,满心警惕,却注定落入圈套。
“我叫鱼唐,你叫什么名字呀?”鱼唐喜欢她吃糖时的可爱模样,看向女孩的眼光温暖和顺。
“墨澄。”墨澄含着糖果的声音含糊回答道,并且在心底感叹对面姑娘可谓是名老道的猎人。
“那我唤你作小墨好不好?”话音刚落,鱼唐便不由分说地挨了过来,只身遮住了她视野里的大半光亮。
墨澄的背后是无路可退的墙壁,这让她不由得开始紧张。
面前的身影在瞳孔的倒映中逐渐放大,直到墨澄因为害怕紧紧关上眼睑。
鱼唐见状趁机捏了捏女孩柔软的脸颊,然后一手伸进墨澄的上衣口袋里。
隔着眼睑墨澄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前人靠近时的温热,一颗心被提得老高,直待周遭的温度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她方才睁开眼睛谨慎地环顾四周。
墨澄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放进了上衣口袋里,低头查看,发现衣服口袋满当当的鼓出一个包来,打开后里面是满目的各色糖果。
“小墨?”
墨澄循着声音抬眼,看见鱼唐立在距离稍远一点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尽可能地减少她的不安。
“...在的,”墨澄羞赧地小声回应,低头迈着小步子来到鱼唐跟前,口袋里的糖果因为动作的缘故沙沙作响。
她伸手摸进衣服口袋里,先是抓了满满一大把的糖果上来,然后另一只手也伸了下去,将留在底部的糖果尽数取了出来。
墨澄高举双手至鱼唐身前,小小的手掌里糖果满盈,虽然勉强掌握却不能够合拢,糖果从指缝间探出小尾巴,在迎面阳光的照射下辉映出彩色光斑。
“还给你。”
鱼唐惑然道:“不喜欢?”
墨澄含着糖球没有出声,目光也瞥向别处,只是双手还高举在身前。
鱼唐莞尔,手指点了其中一只拳头,将另一只留给墨澄。
嘴上不给女孩留有反驳的余地,道:“嗯,就这样。”
停在半空中的手被鱼唐强硬地摁了回去,墨澄将糖果握紧在胸前,轻声道:“...谢谢。”
江哲从一旁的隔板后面探出脑袋,向墨澄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哲,江是江南的江,哲是先哲的哲。”
墨澄点头,用食指在桌面上写出这两个字,临了还抬头向江哲确认它们是否正确。
“小墨你跟杜小姐是什么关系啊?”江哲饶有兴趣地问道,看得出这个问题在他心底憋了许久。
鱼唐同样好奇地凑过身来。
墨澄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专注于手头工作的男子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青杳是我的师姐。”来的路上杜青杳嘱咐她,要是有人问起就如此回答。
里屋的门从内侧被推开,路长歌跟杜青杳从中走了出来,江哲和鱼唐闻声同时咽下了临到嘴边的追问。
他们好像有点害怕青杳。墨澄瞧见他们不自然的小动作,心道。
“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路长歌从怀里的牛皮纸袋里取出厚厚的一打纸,在大家座位中央的大型会议桌上依次铺展开。
“首先同大家介绍我们志异社的新成员——墨澄。”
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墨澄身上,她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一点头,就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按例,今晚本应该有个盛大的迎新宴,可是手头这桩子事十分紧迫,所以宴会且往后稍稍。”路长歌给每人分发了一张纸,上面简明扼要地概述了覆盖整张桌子的事件经过。
大家围坐在会议桌的四周,紧张地把信息录入脑子。寂静的空间偶尔会响起三两问询或是讨论的声音,然后重归于静。
墨澄的右边坐着杜青杳,左边坐着从刚刚开始就未发一言的男子。
她从满目的白纸黑字当中抬眼稍作休息,余光瞥见男子专注的侧脸,这才发觉他老成持重的气质之下,是一张还留有些稚气的年轻面庞。
男子的动作因为落在身上的眼光而停顿,压低声音同墨澄道:“之前没来得及向你自我介绍,我叫舟千帆。”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墨澄。”墨澄以同样的音量回道。
简短的插曲过后又是紧张的筹备,一直等时间摆到四点三十分。
“还有半个小时,让我们最后确认一下各自的要务。”
天空不知不觉暗了半边,夜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垂落,窗外的风景已经模糊得看不清轮廓。
路长歌手指位于桌子正中的城市地图,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圈出的范围就是目标的所在地。
“不同以往,这一次的目标不晓得是通过什么手段,我们尝试了各路方法也无法准确地定位他的动向。”
“所以我们只好采用笨办法,”路长歌手捧厚厚的一打符纸,朱砂绘制的咒文莫名地吸睛。
“将符纸散布在城市外围,形成包围圈,再一步步向内逼近,缩小目标的活动范围。”
路长歌抬眼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嘱咐道:“对方说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独自在外将近一周的时间,更是因为追捕流落到陌生的城市,身体以及心理状态都不容乐观,所以我们一定要快!”
大家点头会意。
路长歌说罢起身离开座位,给每个人分发了薄厚不一的符纸,最后转向墨澄。
墨澄的眼睛寸步不离地跟着路长歌一路走来,期待着自己的那一份。
“天色很晚了,墨澄你先回家吧。”
墨澄拒绝道:“单单只是把纸张贴到墙壁上的工作,我也办得到。”
事实上,虽然目标地点尽是鲜少有人到访的边缘地带,但她却十分熟稔,常常在饱餐一顿之后的闲暇时间里跑去打盹儿。
“抱歉,我们还不了解你是否有能力出外勤任务。”路长歌伸手揉了揉墨澄的发顶。
扣上外衣领口的最后一枚扣子,她坦言道:“其实照理来说,这种事关重大的事件本身并不属于志异社的业务范围之内,何况还有专员处理,很少会落到我们头上来。”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我们插手有人手不足的缘故,但更多的只是好管闲事。”
路长歌落下最后一句话便率先离开了,鱼唐、江哲跟舟千帆陆续出发,留下杜青杳和墨澄两个人。
杜青杳看着墨澄因为被单独落下而闷闷不乐,哄慰道:“我先开车送你回家,到家后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回家途中墨澄坐在副驾驶,湍急的车流还有窗外的城市夜景都让猫觉得不真实。她靠着车窗支颐,高速倒退的各色霓虹灯连成一片人造彩虹,在不见天光的夜里突兀而又奇丽。
墨澄没有目的地盯着窗外,频繁闪烁的灯光看久了有些恍惚。
她默默转向身旁驾驶位上的杜青杳,看着她在彩灯辉照下光影变幻的侧脸,叫人难以捉摸。
墨澄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眼前景象不经意地开始模糊,画面断断续续,终于在又一次的间断后画面终止。
她挣扎着爬起身,四周是犹如深陷团团乌云之中的一片漆黑。
最初的迷蒙过后墨澄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杜青杳,眼睛迅速适应黑暗,在夜色中亮起一对莹莹幽光。
青杳不在家。——这是她方方面面搜索了一圈之后轻易得到的结论。
墨澄从窗户向下望去,园区道路两侧的街灯照亮了空荡的石板路,裹着凉意的夜风吹响一阵枝叶摇荡的沙沙声。
外头照进来的微光让屋内的物件勉强可见,小小的黑影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无声地融入阴影当中。
滴答滴答,秒针摆动的声音不断消磨墨澄的耐心,感官上觉得时间过了许久。她第一次渴望踏出黑暗的保护色,去到让人无所遁形的光亮下,去找寻杜青杳的踪迹。
事实上,猫也从不考虑太多。
墨澄在石板拼凑的道路上破风奔跑,影子被街灯拉得老长,而她的影子里,有一根猫尾巴于身后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