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间或有车呼啸而过,谁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藏身的少年。
墨澄于树木中穿行,她清楚记得杜青杳的负责区域,并且还熟知一条隐蔽的捷径。
灵巧地避开迎面的树杈,墨澄的速度不减,至于那些从衣服上划过的小树枝,她则毫不在意。
穿越了草木繁盛的小树林,眼前视野豁然开朗,继续向右手方向行进片刻便会看到一堵拦路的石墙。
沿着墙根一路找寻,上了岁数的石墙表面凹凸不平,其上还有很清晰的水蚀痕迹。
当走近成片的牵牛花藤就说明找对了地方,拨开牵牛花的幕帘,那底下是刚好够她通过的缺口。
可墨澄是忘了,自己的身形已然变化,现在的缺口对于她而言是远远不够了。
墨澄在缺口处蹲下身,风从墙体的裂缝争先而出,还隐约裹挟着杜青杳的嗅迹。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墙体很高,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无法越过,而从这里回到主路上去又着实绕了一个大圈。
墨澄不禁有些心急地朝洞口呼唤:“青杳!”
透过狭小的缝隙看进去,入眼的是一块残缺的景象,不见人迹,而传出来的答复也只有一成不变的瑟瑟晚风。
墨澄反复确认杜青杳不在墙的对面,然后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向着下一处地点赶去。
为了避免错过,墨澄选择的目的地是最偏远的,也理应是杜青杳设置包围圈的最后一站。如果没有她的行迹,那么自己在原地等待就好。倘若已经铺好了阵仗,那样的话她多半是在回家的途中了,即不必再盲目地找下去了。
墨澄暗自在心底打定主意,脚下进一步提速,眼睛锁定前方的胡同口,然后猛地一掠,闪身拐进了巷子里。转眼来到一座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其上的符箓随着灯光闪动,远远看去,朱砂绘制的符文暗藏玄机,不由得让人咂摸出些难以言明的危险意味,仿佛是在宣告禁止通行的告示牌。
墨澄立在原地调整因为一路奔行而紊乱的呼吸,定睛打量面前单薄的纸张。虽然满心好奇,却也没有继续向前靠近,顾及着不要给大家添乱。
只是最后还怀着一线侥幸,墨澄怔怔地在旁守候,头顶的路灯忽闪忽闪,直到某一次闪烁过后,女孩消失在了光照的范围。
走在回家路上,难以平复的心跳在胸口砰砰作响,叫墨澄只得放慢步调才好从亢奋状态中渐渐脱离,期间不忘欣赏起难得的夜景。
靛蓝色的天穹上方悬挂着一轮纯净的半月,喜欢夜行的黑猫主动曝露在月亮之下,踩着一如既往的优雅步子,任由月光在毛发上洒满细碎晶片,为她加冕为夜晚王国的主人。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厚重的云朵随风缓缓飘动,当大风停息,它刚巧遮住了头顶的月亮。墨澄黯然垂下眼,却意外觑见远处角落里的一团不自然的黑影。
隐蔽素来是黑猫的特长,而捉迷藏的游戏可谓是她的拿手戏。墨澄闪着兴奋的眼光向黑影快步走去,而黑影里冒出的一双眼睛顿时慌乱得无处安放,眼底闪现着被人发现的惊异。
它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跑,但是墨澄已然站在它面前拦住了前路。
凑得近了墨澄才觉察出不对劲,眼前人用黑色风衣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裹藏,而且周身空气还弥漫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铁锈气味。
这股熟悉的刺鼻气味叫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甚至不由得一阵目眩。
风衣下的人单手撑着背后的墙壁小心谨慎地站起来,身体挺直要足足比墨澄高出一大截,这或许给他重拾了些许勇气,看着并不像一开始那般惶恐。
墨澄伸手想要揭开那人过分宽大的外衣,去查看其下的伤势究竟如何。然而对方始终绷紧神经,一看到她的接近便警铃大作,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墨澄的阻拦实则没有起到作用,身材的劣势之下让对方轻而易举就突破了阻碍,连她自己也是险险稳住平衡才没有被掀翻在地。
那人向着没有街灯的巷子深处逃去,飘忽的背影何时跌跤都不奇怪。墨澄在原地短暂地停驻之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可当墨澄迈开步子打算追上去的时候却是无比诧然,对方的速度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无力,相反,竟还有要将她甩开的趋势。
墨澄觉着奇怪,身体意外地使不上力,连注意力也很难集中,结果把手搁在腹部才醒觉肚子里面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墨澄饿着肚子艰难地跟在后面,望着那人的背影咬牙恨恨地心想,自己又不是要吃了他,做什么逃命似的跑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深入了曲折的老巷迷宫,稍一不留神前面的人就不见了踪影,她只能通过嗅迹来判断行踪。
所幸对方身上的伤势在空气中留下了清晰的嗅迹,让墨澄有信心无论那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随着气味越渐浓重,表明她与对方的距离已经无比接近,只是周遭环境让墨澄的表情难免愕然。
视野尽头忽闪忽闪的老旧街灯叫人眼熟,其上的符箓更是直白地告诉墨澄这里就是方才她逗留许久的地方。
那人蹲在路灯下,明明前方道路通畅无阻,他却无法向前踏出半步,似乎有面无形的墙壁挡在跟前。
墨澄隐隐觉察到了对方的身份,接近的时候尽可能地放轻脚步,然后也跟着在一旁蹲了下来。
这些天来太多难以理喻的事情发生在少年身上,他举起拳头用力砸向身前空无一物的半空,却不符合常理地被一股阻力排斥在外。
方均低垂着头,泪珠没有征兆地滴落在石板路上。说实话,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这些天以来第几次掉眼泪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这般脆弱无能。
墨澄无声地靠近了一些,传进耳朵里的是少年低声的抽泣。她听着,清楚记得前不久自己也像这样狼狈哭泣,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发顶,动作笨拙又生涩,不过满溢着温柔。
方均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墨澄,泪眼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女孩的面容。兴许是墨澄的抚慰起了作用,亦或是疲惫的身体再难以支持他继续逃亡,少年定了定心神,意识到脚下踩着的是实质的地面,并非是什么泥潭沼泽,非要逃跑不可。
少年用衣袖擦拭泪水,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直视前方的空地,似是决意要直面那个荒唐的未知世界。
好一会过后他收回视线,久久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缓和,他竟离奇地低笑了两声。
恰逢一阵大风迎面而过,让本就被泪水润湿的面颊感到更甚的一股凉意。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不安窜上心头,促使方均抬眼望向墨澄身后的天空,随后他满眼惊惧,好像有什么吃人的妖怪陡然出现。
墨澄起初不解,循着他的眼光向身后看去,银色的半月从云雾之间探出半个身子,等云朵完全退去,高悬的月亮终于一览无余。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妥,可回过头来却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方均的身形迅速变化,大衣下的血肉正在不断膨胀,原先宽大的大衣被撑得十分勉强,似乎就要在下一刻绽裂崩坏。
方均深深地把脸埋进手掌里,抗拒被人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可是裸露在外的双手的皮肤上长满了浓密的毛发,面部也在迅速拉长,很快他的手掌便不足以遮掩变化后的面容。
那是狼的面容,面部狭长,鼻端突出,宽大的嘴巴向上弯曲,一路延伸到接近颌骨关节。墨澄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明明是惊惧交加的惶惶神情,脸上却咧出了一个怪异瘆人的笑。
墨澄出神静止了好久,可当方均指缝间露出来的无助眼光照进眼里,她便瞬间回过了神。
她一步步向着方均走去,想要如方才那样安抚下他的情绪,但是就在她抬手打算攀上他的发顶时,眼前景物突然高速倒退,来不及反应,自己就被重重地摔在了墙上。
腹部阵阵作痛,后背也是火辣辣的,墨澄咬牙看向方均,只见他眼底的无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泛着凶光的癫狂兽瞳。
墨澄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然而疼痛使得她每个动作都无比艰难。不等她稳住身形,一道闪着锋芒的利爪便抢先袭来。
墨澄险险避开,可是重心不稳的身体又一次地倒向地面。
她仰面朝上,迎面是破风而来的重拳,避无可避之下只得紧紧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甚至可以预见拳头落在身上时的痛楚。
疼痛并没有第一时间到来,反倒是拂面的微风带来了空气中的讯息。墨澄捕捉到方均身上的血腥气味正在渐行渐远。她当即睁开眼环顾四周,果然不见方均的身影。
街灯上的符箓不知从何时起竟闪烁起近乎刺眼的红光,墨澄躺在到处砂石的路面上,已经再没有力气去跟上方均的行迹。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遥远天边的月亮,在红光的映衬下不同于以往的宁静,让她不禁联想到最后方均歇斯底里的发狂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