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脑子里,看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倒是记得很清楚呢?”
“俗人”在一旁对我阴阳怪气地说着,就连眼底也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但终归这种眼神我也见过很多次了,所以还是清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至关重要的大事我也没忘哦。』
我理所当然地回着话,只是眯了眯眼,不被察觉地瞥向身旁,看着妹妹,再森森吐字,『比如找到妹妹死因。』
气氛在这个瞬间剑拔弩张,“俗人”收回嘴边挂着的那一丝讥笑,倒是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我身上移开视线,到了千娥那。
“对啊,还有这个呢。”
他抬眼望着身前少女的灵,压低声音,脸上的柔和表情也归于严肃,然后幽幽张口出声,“千娥,帮我看看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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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明指外表,更没有让其告知我的真实想法,只是说“真面目”而已。
倒也不是说我的真面目有多见不得人,就像他前不久在教室里提醒我想起来的那样,确确实实,我只是一具走尸罢了。
但是、“真面目”这种模糊的概念,毫无疑问,会将我这个人都映入镜中——包括四周围绕了长久以来都无法摒除的怨气,也绝对会毕显。
即算现在让妹妹离开,也将是无济于事。
如此深重的怨气,若真的要展现在一位“术士”眼下,结果会是如何想都不用想。
而说到底就是,他还不信任我。
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这一点,也不足以完全证明我就是一只“循规蹈矩”的好怪,他想要看见的,刚好,阴差阳错唤出来的灵,能让他看到。
——是那不染丝毫污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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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道士先生难道是在怀疑什么吗?〗
千娥微显意外地说着,随即也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来,嘴角却是上扬着的,〖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可以告诉我,您在怀疑什么吗?〗
『不管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坚信什么,他都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在他回答之前,自顾自地先开口道,『对,仅仅只是在好坏中进行定义。』
一瞥眼,果不其然,“俗人”正看着我冷笑,过了一会后,才认真道:“总之这家伙说得没错,千娥,我需要你照出他的本身与四周,然后明确告诉我,他的好坏。”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道士先生,妾身也想明确跟您说一件事。〗
千娥长袖捂口,颇显诡异,眉眼一沉,竟是冷声道,〖怀疑友人,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哦。〗
『……不,他并不是我的友人。』
我下意识地便解释出了以上这句话。
并且又一次地抢先了。
是的,我跟他不会是友人,也永远不可能是。
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事实。
——更何况哪只鬼会去跟一个术士做朋友啊?也没有哪个术士会想不开跟鬼怪做朋友的好吗?
而既然我先于他之前撇开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也自是做好被怀疑到底的准备了……倒不如是现在随着千娥的意思去跟他套近乎,才是最可疑的。
可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并没有去在意千娥的话本身,只是静静看着我,然后开口道:“若我猜忌过多误会了的话我会道歉,虽然向死人道歉不是我的风格……但我需要非人的东西无条件地对我说出真话。”
他的眼神坚定,表情也过于严肃,语气里更是十足诚意,“毕竟调查颜洵的死因,是师傅让我们出来的主要原因……可见事态之严重。”
『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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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早在察觉到他的目的与我相同时,就猜到了妹妹的死非比寻常,背后涉及的事情一旦有了点风吹草动,必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何况一位术士会特意来一所学院,这种事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至于令我想不到的,只是他会在这种时刻跟我说实话而已。
所以也怪不了他的多疑,毕竟我自己也都确确实实埋藏了许多事。
『千娥。』
在那几近生锈的头脑中理好因果后,我才开口唤道眼前少女模样的灵,用那无时无刻不再放大的眼瞳尽显认真地盯着她,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好似透了点“郑重”的意味来。
『你看到了什么,告诉他吧。』
——不需要隐瞒任何事。
当然,我也知道,不用再刻意说出来,她也会通过我这句话理解到我真正的意思。
即刻,便见她眉眼弯下,许是露出了微笑,移开了捂住口边的宽大衣袖,点了点头:〖既然老爷您都这么要求了……那妾身也没办法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身上微微发出的光,顿时就更亮了起来。
少女将眼一闭,披散下来的发随着她灵力的运转而渐渐浮起飘动,再次睁眼时,那对深邃的黑眸也完全被染上了新的颜色。
蓝色的瞳孔和着周边微光,如星辰般在一方如夜的空间中做着点缀,她敛去了所有表情,不再带着友好的微笑时,是那么庄重严肃,甚至透出了一股威严,我竟为这一幕感到震撼,更是无法移开眼……以及,生出了一种久违感。
非人的事物正隐藏着什么,猜忌着,身在暗处的危机逐渐滋生,这一切都过于熟悉了。
似是只差临门一脚,我就会想起那久到被遗忘的一些东西。
可是在意识的最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告诫我说,不能,不能再去触碰任何并非属于“我”的东西了……那是禁忌。
——是灾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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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已确认看到了这位老爷的全部。〗
千娥偏头看向另一方,开口告知正站在那里的人。
我这才从偏远的意识里回过神来,同样看向“俗人”,正见他绷着脸盯着我,只抽空看了一眼千娥,似是在示意她直接说出真相。
当然,此刻的我也这么认为,但说无妨。
于是下一秒,那富有知性的声音就响在了我身旁,柔声道:〖在妾身的眼里,这位老爷与道士先生您想的可不一样哦,因为他在“好”的这一分类里面。〗
『……』
“是吗……那就好。”
〖嗯,太好了呢,不过妾身也早就说过了嘛,怀疑友人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没办法的事啊,毕竟在我们出山前,师傅曾叮嘱吩咐过,不可轻易相信非人的东西。”
〖诶……这么说,妾身说的话就能信吗?〗
“所以你有必要对我说谎吗?”
〖哈哈……也是,妾身可没什么理由去保谁和害谁。〗
“喂■■,你发什么愣?不对,你这眼神来看时时刻刻都是发愣的,总之别站那了,跟我走,换个地方再去把我昨晚抓到的那玩意给捉回来。”
『……哦好。』
我匆匆答着话,甚至都没再去看就在身旁的千娥,便迈动脚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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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记不得肉眼所见的一些印象不深的人了,也想不起来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这一切,都皆因我将“思维”给完整地留了下来。
——我知道,那位少女模样的灵,对“俗人”说了谎。
当听到她为我做掩护时的那刻,我并不是没想过当场便坦诚地说出事实,但我所能想到的,以及我所猜忌的,最终都阻止了自己。
就像“俗人”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信任我一样,我也不会信任他。
对,就如千娥后面所言,她没有什么理由去保谁和害谁,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只是在单纯地对我示好,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而那时我通过话语传达给她的意思,毫无疑问是希望她能说出来真相的,但是她并没这样做。
那既然如此的话,我要思考的,便不会只局限于眼下了。
也许她通过“俗人”的对话,知道了他的真实目的,并自主地认为说出我的事情后会造成别的什么无法应对的局面——并且还有不可遗漏的一点,那便是从头到尾,她都好像刻意有跟我交好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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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帮了我一把,让我避免了许多麻烦。
也暗示了我一把,让我知道了“俗人”除去查询妹妹死因之外,还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