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中，我听到最真切的竟是风声。
千娥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但也有可能是她并不想被我指使着行动，所以忽略了我那实在谈不上是请求的请求。
这么想着，我在这种环境中艰难睁开眼，将被吹得几乎已经定型的碎发往后推，接着从柱子后面探出了个头，望向顾玖那一方。
而这么一看，差点没把我看瞎。
我发誓，在颜霖家呆了这么久以来，虽然单方面暴打一个人的事我也干过不少，但像现在顾玖这样，单方面暴打一只鬼的事，我是真没见过。
只见一根金色类似于绳子的长条形从之前贴在柱子上的几张灵符中伸出，经得那只鬼身上的符咒为载体，几乎是把它捆得严严实实，而脚下，正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阵法。
就在我跟着千娥“闲聊”间，那家伙竟是在那边真的做到了“物理驱鬼”？！
「哥，你这是看呆了吗？」
等到妹妹揶揄的语气响在耳畔时，我这才从过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千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去了顾玖那边。
怪不得她那会没回答我的话。
『……她这是？』我呆愣在原地，怔怔吐字，『去干嘛……？』
顾玖那家伙现在可是浑身浴血地在拆尸，别告诉我她是去看热闹的啊！
「谁知道呢。」妹妹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准这是灵小姐的爱好哦？」
……不不不，这种嗜血的爱好不应该存在于生灵身上。
而且我本来还想脱离顾玖那个“一起行动”的邀约，然后带着妹妹回去的，但是现在看到这一幕，我觉得我已经不敢跟他提要求了。
——鬼知道下一个被他这么狠揍的对象会不会是我？！
所以不如干脆趁着现在没人顾着我的时候，问清楚妹妹身上的谜团。
『洵洵，虽然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友好，但是没办法，我得趁现在问你一件事。』
这么想着，我立刻就说出了口，也没多管现在的气氛如何，主要还是此时机不可失。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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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反思，这确实是非常不懂气氛的做法。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想回忆起来的话，也没关系……』
立刻，我又支吾着补充了这么一句。
当然，看着妹妹逐渐皱起的眉头，最后我还是妥协了，直接就解释道，『这件事的真相是何，不能先让顾玖知道，他不肯说明为何要调查你的死因，这很可疑，而且我推测，我们或许卷入了什么事件中了。』
——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包括认识顾玖，遇到千娥在内。
而且他们的目的，好像自始至终都在我身上。
『……能理解吗？』让她缓了几秒，我又试探着、自认为很温和地问话道。
毕竟还是寄希望于她能理解的。
……虽说语气方面还是没办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温和可亲。
但也幸好，紧接着我便看到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回答道：「可以。」
顿了顿，她又犹豫道：「但是……。」
『嗯？怎么了？』
「……很模糊，准确来说的话，是我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
——你是自杀吗？
『不，没什么，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关系的。』
我收回来了已经到达嘴边的那句问话——不管怎么样，还是把全部的事，都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好了。
此时为止，四周的怨气也几乎消散殆尽了，阴风渐停，所视也归于光明，不再暗沉，我也终于不再有如被什么东西压在灵魂上的感觉了。
而这时，我这才看到妹妹的眼中，藏着些许怎么也让我无法忽视的一种疏离感，还有芥蒂。
然后，我听到她轻飘飘的字音入耳，问道：「哥，你是不是想复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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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样是自私的。
不询问她的意见，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自我感动，自我救赎，自我安慰。
不管是基于哪一点，我都没立场回答她问出口的这句话。
抛开这件事本身，我也还是觉得……过于难受。
颜霖给了我未曾拥有过的现在一切，颜夫人给了我名字，替我剪断了长发，于是我开始融入这个时代。
了解了曾经的历史，了解了如今的体制，了解了所有从前的我无法触及的事物，然后——
然后，颜霖竟是让我去陪他尚且才三岁还患有自闭症的女儿玩。
……啧。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我可以开个批斗会了，来批斗他那迷糊冒失的行事风格。
我忘记了我究竟走了多久，从古至今，在我所忘记的东西里面，或许我早已阅遍了这个国家，也见证了诸多悲伤，诸多别离，以及诸多幸运。
存在了太久，之于从前，唯一记得的，也只有“延续下去”，这个单单的信念了。
颜霖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若是想保持自我地向前行，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以自己为中心，而非为他人着想。
我并不赞同他，于是一边否定他，一边指责他明知此还让我当他女儿的哥哥。
现在想来，果然我们都做错了。
但、为了报答他，我还是履行了那个承诺。
——在他死后，照顾好颜洵。
彼时的我没有想到，当然，现在想来也还是不可置信——他真的死了，偏偏还是死于荒诞的车祸中。
这个概率性的事件，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那种都能准确无误找到我的天选之人身上呢？
当真是世事无常。
再然后就是，我失约了。
而后，我不止一次地嘲笑过他，同时也不止一次地嘲笑过我自己，居然，连任何一个姓颜的都没能保护好。
要说是世事无常吧，可为什么，我会遇见他们？
……啧。
怎么就忘记了，如今的我也姓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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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是的。
『我太傲慢了。』
——也太贪婪了。
『原谅我这一次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因为颜霖教会了我自私。
『我不能失去你。』
——这不是因为承诺。
『不管如何，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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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不知多了多久，清冷的音调传到耳中，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沉沉发问，似是哽咽，「为了对得住爸爸吗？」
『不。当然不是。』
谁要去管颜霖那个冒失鬼啊。
我太急了，心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法证明到我此刻的心情，所以只感觉憋得难受。
『洵洵，我想让你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甚至都无法拥抱彼此。
「那你呢？」
她嗓音更加低沉了，还带着一丝哭腔，「你甚至都不能说是死的，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让我永远都患得患失。」
『可是哪怕如此，我也能陪着你走完一生，你可以永远都不用害怕我会离开你。』
颜霖无法做到的事，我来做到。
「颜辞！」
可是突然间，她却是愤怒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然后整个人朝着我这边扑来，手握成拳，似是想揍我。
却还是跟我穿身而过。
「你总是这样……」
「什么叫“陪我走完一生”啊……」
「——我死后，那你呢？」
她泄气般地回过头来，映在我眼中的，是她想哭泣，却无法流出泪来的眼。
她字字哽咽，听来却又字字清晰，对我着缓缓道，「这样不就好像是……是我抛弃了你一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