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依旧死死盯着我，甚至余光都没瞥去身后，蓦地一咬牙，他敛去了所有表情，然后握紧右手，对着我面部就是一拳狠狠招呼下来。
「顾。玖。」
妹妹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个名字，手也往前逼了几寸，几乎抵上他的后脑。
“说话。”他却完全无视了后方的威胁，再次抬手，质问我道，“看来颜洵有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你是知道她的死因的，对么？”
感受不到疼痛的我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然后敏捷地抓住了他再准备招呼下来的拳头，就这么僵持在了半空，没有让他收回。
『……你冷静一下。』
我终于开了口，但其实我的心情比顾玖也好不到哪去，没什么比看着妹妹生吞恶鬼更让我烦闷的事了。只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毕竟是我对不住他。
墨竹也不在这里，可能是受伤了不好动作，在地面待机。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我都没有理由将那一拳打回去。
『洵洵是到了你唤出千娥的时候才恢复理性的，我甚至都没有时间问她死因是何。』
……过程不一样，但结果没有变。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解释，是因为我想让他仅仅地认为我只是隐瞒了妹妹的存在，而没有在其他方面还有所隐瞒。
……尽管事实并不如此。
“我凭什么信你。”顾玖却是直接戳中了要点，“颜洵能生吞那只鬼可是绝对的实力碾压，而且从你出声阻止来看，你是很清楚知道这点的。”
『……』
……啧。
『你可以现在问话。』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直接跟妹妹说好了。
对，解释不了那干脆就不解释，让他亲口来问。
可能顾玖也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句，瞬间哑了口。
又保持了这个姿势僵持了半晌，终于，他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但也没有轻拿轻放，反而还狠狠甩了甩手，于是我也只好将握住他拳头的手松了开来，然后后退了几步。
〖……老爷，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您玩脱了呢。〗
千娥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着，听来就像是在嘲讽。
『……我可没想要玩。』
但可以的话，我还巴不得这是在玩，至少玩玩不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比如吞噬同类这种事，根本不知道对她而言会有什么代价，哪怕她所做所为，本质上来说勉强还算得上是除了个害物。
——但天道不会这么认为。
他们只会认为这个厉鬼凶狠暴戾，应该尽快根除。
『千娥，你刚刚读了顾玖的真实想法没有？』
我还是相信顾玖不会是什么纯正的正派人物的，因为这是武者的根性，非黑非白。
像我一样。
〖……妾身真的是……没见过比您心思还敏感的人了。〗千娥一声轻叹，相当于直接肯定了我的问话，接着又才无奈开口道，〖……有的哦，道士先生其实是相信您的，只是太生气了。〗
『……』
果然是这样。
『那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妹妹有没有老实回答他。
不然各执一词就有点麻烦了。
〖……您把妾身当什么呢，怎么可能听得到。〗
也是。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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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好一会，他们的对话才结束。
顾玖转过身来，眼神还是那么凶恶地盯着我，甚至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比之前的更重了。
“■■，你最好别给我露出什么破绽来。”他森森道，“要不就给我收起你的一些心思，要不，就来试试你身首异处还会不会动吧。”
「哈，就你？」妹妹哈笑一声，接过话来，「如果你也想试试被我活吞，直接说嘛，我成全你。」
“你是真的不在意后果？”顾玖竟是一语道破了我现在最在意的事，“颜洵，执念太强终究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又怎么样？」
妹妹没有丝毫顾忌，不管是跟顾玖对着干，还是接下来的话——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冲着我来，只要做得到。我也知道，我这类存在，永远跟你是对立面，绝不可能共存。」
“明白这一点是最好的，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逼我现在就除掉你。”
「当然不会。」这么答着，她的眼神却是一暗，幽幽又补了句，「——如果只是单单陪着我哥哥也会遭此下场的话。」
『……』
太强了。
该说不愧是厉鬼么……哪怕是被威胁，但不管是在言语上，还是行动上，都比我硬气多了。
顾玖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对着我道：“■■，你该庆幸你有这样一个妹妹。”
『……』
……说不过妹妹就来揶揄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你会为这句话付出代价的。」偏偏就是妹妹也依旧不肯罢休，又主动接过话来，「是我该庆幸有哥哥才对。」
『……不，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难道不应该跟我解释下刚刚都悄**说了什么？
『你们是做了什么约定吗？』
否则现在也不会只是在单纯地斗嘴。
立刻，妹妹点了点头，极其老实地回答道：「我不伤天害理，他不告诉他师妹我和你的真面目，时间定为在知道我死因之前。」
“不愧是有理性的厉鬼，条理清晰。”
……
『不愧是阴阳先生，老阴阳怪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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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哈哈哈哈哈哥哥干得漂亮。」
不像镜灵那般，意识到自己笑出声后便立刻飘走了，甚至还用假咳掩饰，妹妹是直接大笑，不加丝毫地掩饰。
顾玖就不一样了，他是怒极反笑。
“可以的，■■。”
『……抱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本来我是想在内心中吐槽他的阴阳怪气的，实在没想直接说出来，更别说还照着他的句式给阴阳怪气了回去。
……
『对了，墨竹怎么了？』于是我赶紧转走了话题，『她的伤还好吗？』
顾玖也没有多跟我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倒是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将鬼逼出那人体内后，就已经虚弱得不行了，更别提后来还给了它一个大招。”
『……这么说它开始吞噬四周的鬼魂，是打不过你们两后的下下策么？』
“嗯，应该是的。”顾玖点了点头，边思索着什么，边道，“邪气再次在他身边徘徊后，它就朝着你那边的本体去了，甚至看都没看我们。”
——果然。
『可能是才意识到本体有难吧。』
我瞎扯着，打算将它是冲着我来的这件事掩饰到底，反正它魂与魄都被吞了，难不成还能诈尸说它是冲着我来的不成？
……
……等等。
想到这，我心下一凉，突然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立刻回过头来——
正见躺倒在地的尸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正在缓慢爬行朝着我来的，姿势扭曲的人形怪物。
我无法形容这种东西，说是人也太惊悚了，因为它已经被自然腐蚀掉了一大半，血肉混合着泥土，浑身发黑，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黑色的痕迹。
我甚至都感觉到有点头皮发麻。
『……这、』
以后再也不随意插旗子了。
顾玖也看到了那个东西，眉头蹙起，盯着入神，似是在想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尸变了。”最终他下了结论，又看着我，“跟你应该是同类。”
「哈？那玩意有意识么就说跟我哥是同类？」
……我虽然也是一具尸体，但应该怎么也不至于在地上爬吧？
“我没开玩笑。”
顾玖走前了几步，挡在我身前，身子下蹲，似是在等它爬过来。
“它与自己魂魄的连接媒介应该就是种种怨念，但这所有皆已被颜洵吞食掉了，包括主掌思想的魄。”
〖失去意识，丢失人性，〗千娥接过话来，〖现在的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你差点成为的，就是这种东西。”顾玖话音缥缈，似远又近，竟是显得有了些庆幸，不禁叹道，“——不知是何执念，却愿意丢弃掉最后的尊严，也不要走得体面。”
「……」
妹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当然，我也知道，他是在话有所指。
不只是说的妹妹，还有我——或者说是，生前的我。
突然想起，前不久跟千娥谈及各自信念之时，她无意中说出了某句话。
她说这个世间没有轮回，有些人死去了，就是永远死去了。
镜灵存于世这么久，她可能也曾试图找过历任持有者的转世吧……但结果是何，也不言而喻了。
——若是真的找到了，她也不会将话说得这么死。
而现在结合实际来看，也怪不得会有人宁愿冒着风险也要“炼尸”了，因为他们不相信转世轮回，只相信自己。
『那能怎么办呢？』我幽幽搭话，『有些人就是贪恋尘世，就是不愿意和至爱生离死别。』
就是愿意义无反顾地留存于世。
〖……〗
我看到千娥身形一顿，紧咬下唇，似是在止住什么反应。
『……谁能替谁做决定呢，包括所爱之人。』
〖是啊。〗她微微一笑，竟是难得地肯定了我一次，〖选择了什么样的路，那需要承担的后果，也在选择时便已经决定好了。〗
“这也包括你自己么，■■？”我听到顾玖在问我，“在你某一天丢失掉人性后，我也只会做我该做之事，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我同样答得果断，『倒不如说，这会是迟早的事。』
只是不知道你等不等得到那一天。
“那看来你还是主次分明的。”
他点了点头，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了那根鹤木杖。
已经近在咫尺的行尸五指发软，紧抠地面，丢失了眼球的眶内空洞生蛆——它看不到眼前人，更别说认出这是一位术士。
顾玖抬起手杖，没有丝毫犹豫地刺了下来。
“其实我考虑过了，你说得对。”他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气，瞥眼看向妹妹，“颜洵，你应该要守好他。”
“……与至爱分离的这种事，我也不太喜欢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