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这一瞬间剑拔弩张。
『——你看得见？！』
我只感觉脑子一空，下意识地就挺身挡在了妹妹面前，也没来得及细看那人的模样，于是又立刻抬起帽子前端，边对着她喊话。
妹妹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主动离开我身后，朝着她飘去，同样也是语气不善，威严质问：「你是谁？你看得见我？」
可能是见我们这么大的反应，她也赶紧停止了脚步，盯着我们，然后有点慌乱了起来。
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身着一件纯白的短 T 恤，下身也是纯色的西装短裤，踏着高跟凉鞋，这身装束让她的皮肤显黑，但冷棕色的大波卷发却很好的衬得她面部洁白。
“别紧张，别紧张……”
她立刻摆了摆手，后退了一步，安抚着我们，似是在宣告自己没有威胁，“以前跟你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记得了也难怪。”
「你看得到我！」妹妹并没被她的话绕进去，直接点明了关键问题，「也不害怕我？」
『……你认识我们？』
一系列反应过后，我也才想起来，她好像称呼我为“少爷”……？
“我……我认识你们的啊……”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好像不确定了，话音都在颤抖，“……还是说，你们不是颜洵和■■吗？”
「当然是，」妹妹的眼神更加阴暗了，接着竟是毫不吝啬地放出了血色的怨气，威利再道，「不过现在是我在问你话，我问你，为什么看得到我，也不害怕？」
“——因为看守你家私有土地的，是我爷爷啊？”
她战战兢兢地回答，一个紧张，甚至还破音了。
-
-
-
严格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为何看得见妹妹。
但随着这个解释，我也好像想起来了——当时应该确实见过那位爷爷的孙女，不过那都是四年前颜霖逝世时的事了，仅此一面而已。
而且从年龄上来看，那个时候她也最多不过十六。
「你答非所问到现在。」妹妹叹了一口气，终于放弃了再逼问，收回那红色的气压后，反而还无奈道，「我说啊，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呀……”她倒是立刻接上了话，“鬼魂的话，我是见过很多次的，但是……颜洵小姐，你是为何有怨呢？”
「……」
我被她的直言哽住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是那种一惊一乍的人，而且也见多识广，但……这也太直了吧？
『……你爷爷今天不在吗？』我赶紧转移了话题，『我们有事路过这里，来看看。』
“诶？不是专程过来的吗？”
『……』
「……怎么可能啊？这里有什么能让我们专程过来的理由吗？」
“唔，好像确实是没有。”她思考了那么一下，然后下了结论，“既然如此，二位先请吧，总不能让地主站外面聊天。”
说着，她便伸出右手，示意我们往前面走。
我看了一眼妹妹，见她好像并没什么芥蒂，看来是确认了这人没有威胁，于是我这才迈动了步子，跟着走上前去。
“对了，好像还没自我介绍呢。”她边走边道，“我姓宁，单名一个琼，琼玉的琼。”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本来我就不是什么擅长聊天的人，顿了顿，终于憋出一句：『你爷爷取的么？』
“父亲取的。”
『……还挺好听。』
既然不会主动找话题，我就只好顺着她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哪有颜少爷的名字好听。”宁琼笑了笑，“——对了，在见到你的时候，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什么事？』
……幸好她自来熟，也比我会缓解气氛。
“四年前我见你的时候，年龄应该是与我相仿的呀……”她看着我，没有任何自觉，意识到其实自己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为什么现在好像也还是那个年龄，刚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我眼花了。”
『放心，你没眼花。』
可是你连我妹妹是鬼这一点都能接受，难道就没想过其实我也不是人么？
“等等，我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了！”她突然一个激动，紧紧盯着我，再度发问，“——难道，少爷你也不是人吗？”
『……』
「……」
-
-
-
小楼房的装修其实挺别致的，一眼看过去……好吧，其实也就这一栋房子，四周空旷如野，静悄悄的。
这里是宁琼家。
奈何我此刻并没那么多闲心四处张望，也不明白，明明这块地是我的，为什么还是感觉自己是客。
这时，她端着一壶茶水从厨房走了出来。
本来，我以为怎么也不至于再谈及神秘，谁知下一秒，她就一边倒茶，一边对着我道：“刚刚的问题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于是我只好又堪堪回话：『不，其实也没有。』
但我前面认为她会读气氛的这个印象已经完全被她自己挥霍掉了，现在我只感觉她完全不会读，只问自己想知道的，也不看看旁人的表情。
——尽管我根本没有表情。
『你是什么特殊体质吗？』所以这回轮到我来问问题了，『一般人应该是看不见鬼怪的才对，但你说你见过很多次了，就是说看惯了已经不觉得稀奇了么？』
确实如果说看见鬼怪这件事本身就如同家常便饭，那也可以理解为何她看见妹妹会完全不心慌。
听说也有自小能视鬼的体质，比如阴阳眼这类的，但我从未碰见过，所以一直都认为不存在。
“嗯。”宁琼点了点头，“我总是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管是呆在城市，还是呆在乡下，到哪都一样。”
果然是这种“体质”么……
“这么久以来分辨是人是鬼的经验，正常来看的话，我应该能看见少爷你的真面目才对……”她喃喃道，“但我现在就是看不出诶。”
「不用看了。」妹妹插了个话，「你看不出来的，但你顾忌地没有错，我哥哥确实不是人。」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这么说，那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没有看出来我是人是鬼么？』
“对啊，那个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同龄人的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不管是生人还是死者，哪一类都好像划分不进去。”
『其实你的分类挺正确的。』
因为我的确就属于生与死之间。
“不过我那个时候只当做是看错了，也没有多在意这件事，想着如果以后有缘再见面，顶多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
说着，她竟是显得有点激动，“——看，虽然时隔四年，但现在真的再见了，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所以，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哈、』
我寻思着我走了这么久的路，总不是专程来这回答你的问题的吧？
「要回答你自是没问题，但在此之先，我们也有事要先问你。」
如同及时雨一般，妹妹又插了句话，即刻就说出了我想问的话——
「你见到过的鬼魂中，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例子？」
-
-
-
会想这么问，主要是因为我想知道像妹妹的这种存在，到底害怕什么东西。
因为她并不害怕日光，也不害怕活人的阳气，甚至不害怕术士……当然，这个可能就是她自己的原因了，毕竟，没有鬼怪会不害怕术士，除非实力之悬殊。
同时，我也想明白，我这类存在，到底有多特殊。
『并不需要一个很明确的概念，只要是你认为特殊的，都可以。』我补充道，『你回答我的问题，而我回答你的问题，我想这本身就是很公平的一件事。』
“真的公平吗……”宁琼却是拧了拧眉，一副伤脑筋的困扰表情，“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换做谁来答都一样哦？”
『……怎么说？』
我有点没转过弯来。
就连妹妹也一样：「你是说什么简单？」
宁琼的表情更无奈了，她将手边的茶壶推向了我，边道：“就是字面意思呀，并不只是我，就算换一个正常人来回答你们的问题，也都是一样的。”
『……』
我再次心生不妙。
“至此为止，已经没有什么特殊例子，比你还特殊了。”她字字清晰而言，“我见到的所有存在——不管是人，还是鬼，只要存在就算，而在这其中，唯有少爷你最特殊。”
……啧。
果然是这样吗。
“不管是生人，还是死者，他们至少都很明确地存在于‘生’与‘死’这两种类别中，哪怕我现在看到的颜洵小姐也一样。”
『……好了，我知道了。』
不用再强调我的特殊性了。
不过类似于我这种走尸的例子，真的就这么少吗？
「……我哥是死者。」妹妹依照刚刚所说，回答了宁琼前一刻的问题，「是走尸。」
谁料话音才刚落下，宁琼的眉头就皱得更甚了，盯着我出神，似是在思考，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来。
“……不是吧？”
半晌，她才从我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妹妹，而一旦这么说出口，接下来的语气，也是坚定不移般地肯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不对，少爷他并不是死者，更不是属于走尸那一类的存在，而应该是比这更高位的存在。”
「……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死者的话，那在我眼中，看到的他应该是白色的，但我看到的却是黑的，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是说……」
“我忘了在哪看到过了，但那上面提到过‘活死人’，与‘走尸’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
“走尸是因为丢失了三魂七魄，所以才会毫无人性，丧失理智……很显然，少爷不是。”
「……那“活死人”，到底是怎么定义的？」
妹妹哑着嗓子发问。
“活死人并非发生尸变，而是因为被神官逆转阴阳，唤回了命魂，并重构了六魄回身体，于是导致死去的躯壳可以重新活动，并且拥有生前记忆与智慧等思想的产物。”
宁琼眼神一沉，“是人实现死后重生，或不老不死的一种象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