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颜澄没有信,甚至可能只当做是我精神失常了,甚至没忍住还笑出了声。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
嘲讽着,他靠上墓碑,皱了皱眉。
完全没有看到妹妹正施放了全部的威压,红色的邪气四散,每一丝都纠缠着他,撕着他的魂魄,想把它们扯出来。
见此,我一言不发,朝着他走去。
“好吧,我也知道你失去颜洵很崩溃,但是老哥,人总要向前看的,”他顾自说着,边从口袋中摸出了烟,“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我握了握拳,背过手去。
“叔叔不是一直想复原你的身体么?关于这件事,我有办法。”他目中无人一般,没有停话,“对等的,老哥你也帮我个忙呗?”
我看到妹妹双目正逐渐被染红,似是这一时半会也不打算停手,獠牙瞬间突出,张开口,对着他的脑袋直直咬了下去。
“东边的那地头蛇实在太难搞了,哥你身手这么好,而且反正也死不了,就帮我把他们老窝端了好不好?”
『……就为了这种事,你特意来这里蹲我?』
我眼神一暗,抬眼看向他的头顶,清晰看到有半透明的灵体从上面冒出,正是被妹妹咬出来的。她双眼已经完全变红,甚至有寒光折射出,看得我心下一沉,只觉得不太妙。
“怎么能说是蹲你呢,我这是请求。”他依旧语气平稳,还是没有看到妹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灵魂已经被咬了出来,“还是说哥你觉得这个条件不太行,想再加也行。”
听此,我眉眼一动,突然就感了兴趣。
『随便提么?』
“尽管提。”
『好啊。』我答着好,伸手指着前方,『现在,去给你叔叔阿姨磕三个响头,我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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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
但像颜澄这种人,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毫无顾忌磕头的表情,绝不是带着认错的态度来的,而是因为这样做可以达到他的目的。
没有任何下限,我永远都不擅长应付这种人,也永远都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哥,瞧你这话说的,我今天不就是来给叔叔阿姨磕头的么。”
他依旧是那副带着些许笑意的表情,浑身上下写满了欠揍二字,就像在等着谁给他来两拳。
『没有诚意的磕头还是算了吧,』我摇了摇头,『这样会给他们添堵的。』
颜澄的双手都合了起来,就差跪下了,一听我这个话,立马就回过头来看着我。
“哥你这么说就——”
『——所以你还是在这躺个一天吧。』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又准备耍无赖的话,稍稍扯起嘴角,凑近他再道,『就当做是你来此挑衅的教训了。』
话落,只见眼前,在我的视界内,妹妹正一手抓着那已经出来大半的魂,狠狠一捏,立刻,灵体也如同被勒住了一般,急剧压缩,歪歪曲曲的,只需瞬间,就反应到了肉身。
颜澄双眼大睁,瞳孔却是急剧缩小,浑身颤栗着,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这样笔直地倒了下来,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魂魄受到了惊吓,是绝对够他睡个一天的了。
妹妹这才回过神,口中还咬着那蓝白色的透明灵体,当血红的颜色从她的眼睛中褪去后,她似是这才看清楚自己咬了个什么东西。
「呸呸呸!」
她赶紧吐了出来,急忙飘离了颜澄的身侧,就像躲着什么瘟神,就连说出来的话,语气也是嫌恶得不行,「我咬了个什么玩意呕呕呕,哥你怎么也不阻拦我一下,颜澄这东西太恶心了。我要吐了。」
『……他的魂很难吃么?』我有点想笑,『比起昨天的呢?』
「那还是算了吧,半斤八两。」妹妹哼唧一声,「给足了他面子我没有把魂吞下去,不然就算只是缺失一小部分,他后半生也傻定了。」
不得不说,我倒是觉得,这混小子就算被吞了一部分魂魄,也应该只是回归到正常人应有的智力水平。
『居然还会给他留点情面,这可不像你。』
我感觉有点欣慰,至少她会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了——当然,极有可能还是因为太难吃了。
「嘁,再混蛋他也还是姓颜。」妹妹啐了一口,「至少得给姓颜的留个后,他才二十岁吧,女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孩子了。」
『……原来颜澄二十了么,我以为他才十六七岁。』
「哈?怎么可能啊,这东西都在社会上摸鱼打滚多少年了,就算身体上没有成年,心理上也早就已经成年了。」
……“这东西”这个称呼实在也太暴躁了点。
『啧。』
我不由地咂舌,有点想叹气,但又实在不太想多谈论颜澄这个人,索性视线一转,望向了墓碑。
『——抱歉了颜霖,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把他给招来了。』
跟着我这一转换氛围,妹妹的怒气也消散了,飘到了墓碑之上。
「爸爸,上午好啊。」她温柔了语气,轻声细语,「……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见此,我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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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之前,我无止尽地感到愧疚与自责,只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他们,想请罪,但又无颜面对……可当现在大大方方地站立在了墓碑前时,我竟是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坦荡,就连本一直都在波动的情绪,也沉静了下来,就像湖底一般。
「……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听见我说话的,因为你们的魂魄根本就不在坟墓里,而是在黄泉。」
妹妹的眼神都变了,跟之前凶恶的红色不一样,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孩子。
「但是我想跟你们说说话,也不是哪里都可以的……至少你们安葬的地方,并不是哪里都可以。」
「——你们看,这里大片的芦苇都开了花,四周除了虫鸣鸟叫,安静得很,没有谁会来打扰你们,所以,哥哥真的是选了个超好的地方呢。」
「而且妈妈你生前就特别喜欢安静,在最开先要修别墅的时候,你就要爸爸用隔音效果好一点的材质,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我偷看了爸爸的日记,上面有写。」
「……唔,我又想起爸爸那迷糊的行事方式了,不过关于这件事,还是哥哥最有话语权。」
说着,她转头看向我。
「哥哥也来了的,虽然他不说,也没办法露出什么表情,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一定在自责。」
妹妹鼓了鼓腮,然后又对着我吐了吐舌,翻白眼做了个鬼脸,才终于肯将头转了回去。
「——我现在是鬼了,跟哥哥一样,变成了最不可思议的存在,但是爸爸,你不能怪他没有保护好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死因,想不起来了。」
「嗯,我知道哥哥和你约好了要照顾好我,但明明爸爸你才是最先失约的人,所以你是没有立场去怪哥哥的。」
「当然,我不是帮他说话……我只是。」
她哽了哽。
「我只是……我只是想怪爸爸你这么早就离开了我。」
「你为什么要失约……」
「……」
「……我好想你们。」
「爸爸妈妈……」
「……我真的好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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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是哭不出来的。
不管是妹妹,还是我。
因为不知道流出眼泪的代价是什么,所以不能哭。
但此刻妹妹哽咽着的声音也不会骗人,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情。
之前每一次扫墓,她都是哭得将要昏死过去一般,就像要把这片天都泣动。
所以只有我深刻地明白,对于这一件事,她永远都走不出去。
颜霖和颜夫人太溺爱她了,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罪。
就是在这种沐浴了他们的爱成长后,却丢失了给予爱的人。
物极必反,她只会更加悲痛。
我害怕她哭,所以我很怕来这个地方,但又必须要来。
——因为葬在这里的人,是她的双亲。
也是我的恩人与友人。
看着坐在墓碑上,已经沉默了许久的妹妹,我轻声提议:『我们走吧。』
这样就够了。
我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想跟颜霖说的,除去道歉之外,再无其他。
但妹妹并不让我道歉。
所以我自问对得住良心。
「走走走!」
她即刻答话,一转不开心的表情,从墓碑上站起,又朝着我飘来。
这是第一次,她离开这里的时候不是哭着走的。
果然,人死去后,放下的东西也多了。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又瞥到躺倒在地的颜澄,不禁又开始心烦气躁。
『我们先走了,颜澄我待会丢芦苇地里去晾一天,给他个教训,你可别怪我这么对你侄子,你要是知道他的真面目,你可能得气活。』
我有点苛刻地这么说着,手上也开始了动作,直接将颜橙那混小子扛在了肩上,往回走去。
妹妹跟了上来,突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又回过了头去,冲着后方喊道:「诶对了,爸爸,可以的话,颜澄这东西你拖个梦吓吓他嘛。」
『……噗。』
我忍不住地笑出了一声,直接从嗓子处发出来的音调显得诡异至极,但也没办法,因为这已经倾注了我所有感情了。
「哥你笑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吓到这东西,然后有效地让他听话吗。」
『虽然不否认或许这样真的行得通……但其实我笑的是,你喊他“东西”。』
「嘁,我没喊他渣滓就是看得起他了,至少他还是个“东西”呢,不错了。」
『……可以。』
逻辑还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