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真的不要来枫林路吗？”
翻越围墙后，也意味着出了结界，茯苓打了个响指，边对我道，“就算是尸王，钩藤叔叔也可以轻松应付的，大王可以放一百个心哦。”
妹妹一听，顿时就从前面重新飘了回来。
「你可以保证吗？」
“当然可以！钩藤叔叔绝对会保证大王完整无损的！”
「……又是钩藤老怪。」妹妹嘟囔，「他到底活了多久了？」
“比夜夜活得久一点。”茯苓指了指自己，“夜夜活了六七百年的样子。”
……连自己具体年龄都不知道么。
「那从这过去枫林路需要多久？」
“不需要多久，”茯苓笑得灿烂，细细盯着我，“只需要大王一个点头！”
『……传送？』
“对的。”她伸出两手的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压缩掉空间，再将它拉伸，就能瞬间到达想去的位置了。”
『是吗。还挺方便。』
然而你明明是非物理的存在，为什么却试图跟我用物理来解释“传送”这一非常识现象……
“大王要去吗要去吗？！”
我甚至能看到茯苓眼中的星星了。
「……哥，去看看吧。」就连妹妹也推波助澜了一把，「既然她说可以保障你的“安全”，那反正去了也都不亏。」
“颜洵小姐万岁！”
「嘁，你们要是敢对我哥不——」
“怎么可能！谁要是敢对大王心怀不轨，我和钩藤叔叔第一个把他撵出去！”
「……哈、可以。」
极其有气势的一句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气势更足的语气给打断了，妹妹如同被她的诚心打动了一般，愣神点头。
我却感觉有点为难。
……一直以来我自我感觉都挺好的，就算是今天突然遇见凶尸，也还是做到了从容应对，所以，我想我怎么也不至于要被其他人来“保障”安全。
更何况我本就不会死，现在掌控我自身思想的，已经不是肉体上的“脑”了，而应该是非物质的“魄”才对。
所以我即算粉身碎骨了，应该意识也还是会留存的，只是不知道没有身体后，会不会以妹妹目前的这种姿态现身于世。
说到底，我这类存在，到底要怎么才会彻底死去都是一个谜。
『说起来，茯苓，枫林路485号是什么地方？』
我顺口就问到已经开始原地施法的少女，反正我也知道就算我不同意过去，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我劝过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妹妹替我同意了。
不得不说，知道从妹妹那里下手，确实是高。
“这个的话，大王还是自己亲眼来看看吧。”
她回答着，本还在结印的手突然就指向了我，霎时，鲜红亮光从她指间弹射而出，激得我不得不闭眼，等到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了个样——
只见一道巨大的瀑布拦在前方，月色正好，将溅起的水花都照耀得清晰异常，而水面映照着天空，层层波纹荡漾着，交相辉映，至于周边——
『……虚景？』
竟不是在山林中，而是……浮在空中？
那么这道瀑布与水面也不是真切的，而是凭空而出的么……
“大王，”茯苓看向我，悠然一笑，右手抬起，朝着上方打了个响指，“欢迎回来浮屠山。”
音落，又见万千火光从高空升起，如人界烟花一般的绚烂夺目，眼前的瀑布倒流，返还于天，再次呈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扇黑灰色的拱门。
“六百年前，浮屠山大劫，那只白色的狐狸占据此处兴风作浪，半数以上的我等同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的手中，皆被她练就成药材来提升妖力，一口一口吞食殆尽。”
就是在这片表达欢迎的声响中，茯苓抬高了音量，字音清晰地对我提到那些久远的过往——
“等到当时还如同孩童的我们发现这一情况时，已经过去了两百年，钩藤叔叔无奈献出自己大半修为给山神，望祂能助我等异类渡过这一遭，却不料竟是缘木求鱼，徒劳无果。”
周遭的一切逐渐淡去，明明没有记忆，然身临其境也是事实，如故地重游一般，我竟感到了几分宽慰之情。
“山神收取了供奉，却是不愿出手相助，后知后觉，我们才明白，我们这类存在，是最不受待见的。”
突然想起，好像昨天在结界中，钩藤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我、是帮了你们一把？』
茯苓却摇了摇头，否认了。
“不。不是。”她放轻了声音，随之，响于天际的火花声也小了很多，“你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当时的话，也对我们没有怜悯之心，因为我们并非人类，也与你无关。”
『……』
……好吧，这确实像我。
“但是，你与山神有私仇。”
……
『什——？』
什么？！
我？跟一位神灵？有私仇？
……
……你们不是认错人了吧？
“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最终，浮屠山的山神被你打走，白色的狐狸在万般无奈下，也只得从你这里来获得使用这座山的特权，包括……继续用精怪来增强自身修为。”
……
“所幸你没有同意，甚至还将她驱逐而出，可即便如此，彼时的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也还是寸步难行。”
——其实也不难猜测。
因为如果连区区一只狐妖，都能霸据山头来残害精怪，那也就意味着，只要是个东西，都能欺负他们了吧。
『所以我到底忙了你们什么忙？』
至少在目前她的所说中，我……好像根本都还没跟他们接触的？
“——你当然是帮我们肃清了山上的所有物种。”
突然，一道略显深沉的声音越过茯苓，从拱门那一头传来，随即，他再说出口的语气，也颇显无奈道，“啧。没想到，夜夜还真的把你带过来了。”
“钩藤叔叔！”茯苓一听这个声音，立刻就转过了身去，招了招手，“叔叔你看！清回来了！”
昨日结界中见到的那位大叔现在正出现在了拱门后，高大的身形得弯着腰，才能从那里穿过，他爽朗地笑了一声，走了过来。
“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了么？我还以为你都能解决的……不，等等，”他又是自顾自说着，突然就睁大眼睛，大悟道，“难道、你是被夜夜这个丫头色诱骗过来的？”
“怎么可能啊！”茯苓在一瞬间就涨红了脸，极力反驳，“你个糟老头子说啥呢？！”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开个玩笑。”大叔笑得开心，左手伸出，从茯苓的头顶横过后，果不其然，又落在了我肩头，“你这小混蛋又不娶我们夜夜，干嘛要跟她回家呀？说话。”
『……』
这不是你们一直在邀请我么？？
当然，我没能说出来，只是视线一转，试图看看妹妹什么反应，谁知这一看，我才发现，她和千娥竟然都不在。
怪不得身旁这么安静！
『——我妹妹呢？』
顿感不妙，我敌意露出，立刻问话，并迅速后退了几步，跟他们保持了距离。
只见大叔眉头皱起，看了看我，又眼帘一垂，看向茯苓：“丫头，你把颜洵小姐藏哪去了？”
“……”
少女眨了眨眼眼，又鼓起腮帮子，沉默了那么几秒，才认命了似的，抬手指向另一端，不满道：“在那里啦，我又没敢怎么样……这么紧张干嘛？”
顺着她指着的地方望过去，我这才发现，那里居然还有另一座浮空的土地。
……所以说现实中的枫林路485号，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地？
“那里是我们的待客之所，放心，颜洵小姐没事。”大叔向我解释着，“至于为什么要把你单独传到这来，可能夜夜这丫头想让你看一下拱门后的场景吧。”
“……你这个老头子干嘛这么不给我留面子？？”茯苓气得差点上手锤他了，“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指不定你不说，清看了就能想起来呢？”
“哈哈哈哈，你是在做什么梦吗，这混蛋忘了的事，那就一定是放下了的事，所以怎么可能会主动想起来？”
“那就不能有一点期待嘛！”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倒是好说。”
大叔大手一挥，长袖飘然，只见点点白光洒落，在我们身处幻象的这个水面上，竟是突然有了一条金鱼从中跃起，复又下潜，消失在了不知是天空还是水下。
“喂，那个彻底丧失语言能力的小鬼，过来过来。”他勾了勾手，又咂舌道，“啧。不管怎么样，都给这个丫头一个面子，过来吧。”
他都这么说了，无奈，我只好重新走了过去，然而还没完全靠近，就感觉有一股力道排斥着我，让我没法跨过刚刚金鱼跳跃过的地方。
见此，茯苓突然眼神一动，怔在原地，愣愣盯着我，嘴唇吻吻合合，也不知是要说什么。
就连大叔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怎么了？』
我实在是懵得很，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这条金鱼……到底是暗指的什么？而我过不去这道水面，又意味着什么？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茯苓看着我的眼睛，终于，喃喃念出了声，“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
我懵得更厉害了，完全不知道这两想表达什么。
可能是见我真的很困扰，大叔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怎么？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无声摇了摇头。
——完全，想不起来。
得此回答，大叔看向茯苓，一个摊手，诉道：“丫头你看，你们已经无缘至此，你有再大的私心，又该放弃了吧？”
『这么严重的……？』
话音还没落下，大叔便将视线瞥向我，眸子闪着寒光，眼神凛冽，看来是十足的狠戾，竟是连我都深觉恶寒。
“——是啊，喜鹊搭错了桥，而神灵更混账，牵错了命运的红线。”他眯了眯眼，“至于你，无情无欲，却懂人心，还知善根。”
并不明白他究竟意指哪般，我眨了眨眼，见天边的万千火光终于泯灭，心里却蓦地很不是滋味，就连视界内也重新被月色填充，一片皎洁。
“该怎么说呢，缘起缘灭，你既回到了这里，那也就意味着，你也是时候该重回尘世中去了。”说到此，钩藤便轻扬嘴角，泰然道，“清老大，你该‘还债’了，‘因’已然开花，而‘果’，也早已熟透。”
话落，四周的景象开始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的街市，鞭炮声、吹锣打鼓声、叫卖声，应有尽有。
“那么，欢迎来到枫林路485号，这里是我们的净土。鬼魂不可入，妖怪不可入、神灵不可入，人类不可入……”
“唯有你，不管你是人是神，或是鬼，都只为你开放，唯有你擅可近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