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至今六七百年前的事了。
不偏不倚，恰逢起义军四起，正值乱世年间。
在这种时期出生的孩子，多数都没有父亲。
朝廷每天都在派人抓壮丁去从军，让他们打着永无止息的战，直至死于沙场，马革裹尸。
夕阳似火，无情地照射着大地，映出了下面这副残忍至极的光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这个山坡之上，刀枪、利刃、缨旗、如替他们送葬一般插在地面，流经土壤的鲜血红过天边晚霞，或许刨开表面的土层也难掩那铁锈气息，苍蝇爬遍这些无名之人的手脚，随即，乌鸦群争抢而下，啄着腐肉，饮血尖叫，吃饱喝足后，振翅高飞。
就是在这片田地中，小小的少年裹着旧裳，他大概只有七八岁，抓紧了在尸体堆中翻找的毛毯，头顶上罩着一层白布，然后小跑着，离开了这片“乱葬岗”。
——饥饿。
他已经数天没有吃到真正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了，在这个时期，就连山间的野果子都难得一求。
求生是人的本能，再小的孩子也不例外，所以他寄希望于这里能有什么人供奉的馒头，或是粗粮糕点。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尸体，都已经多半没有家人了。吃斋念佛的人不会来此行善事，超度亡魂的菩萨看不到这里，就像朝廷中的帝王，永远都不知道百姓的穷苦一般。
他明白。
他比谁都清楚地明白。
所以他想要活下来，然后亲眼看着这个朝代的衰落，直至被时运的洪流吞没，成为永远的过去。到那时，如果也有所有人都能吃饱的一天，那肯定，不会再有战争吧。
梦想着，这日，等他从芦苇地中醒来时，高空的太阳升起也有三根竹竿高了。
这是他第一次，起得这么晚，按照平时的话，一般才寅时就已经早早醒来。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要为了活下去而开始行程，比如今天，他就打算下山，再去山脚下附近的寺庙中碰碰运气。
——这样流离失所的生活，少年已经度过有些时日了。
收留他的道观不久前遭遇了一场屠杀，逃过这一劫难的只有他和一位老道，可随即老道也因保护他而重伤，不久后便不治身亡。
甚至都无法将其好生安葬，也来不及悼念。
无奈这个时代的人命，就是这么的分文不值。
少年轻呼一口气，看着眼前平静的湖面——因为他突然的到来，水纹从他指间扩散而出，向着另一岸荡漾而去，然后久久平息。
可是他无法享受这种安逸，因为肚子的咕咕声提醒了他有多饿。
在两眼昏花之前，要么找到吃的，要么就此饿死，化为一抔黄土，来世再见。
少年抬起脚步，撒腿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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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有太多情绪无法诉说，五味杂陈，哪怕知道有千娥见证了全部，知道所有，也无法弥补我内心中那巨大的空洞。
如她所言，我的一生真的平淡无奇。
跟世上许多人一样，烟花般地转瞬即逝。
但是，纵使是这样一个无法掀起任何波澜的故事，也该值得我诉说——因为，我所爱的人，爱着我的人，都存在于那个时期、那个时候的我的一生当中。
“冉……”
〖……〗
我微不可闻的一声呼喊被镜灵所听见，她睁大了眼，面上一喜。
〖您想起来了是吗？〗她急切问道，〖洛小姐的事……您记起来了是吗？〗
『……对不起。』
我无法回答她是与否，因为我愧疚。
在最开始，见到千娥的第一眼，我居然没有立刻就回忆起来，而是待到现在，在这种时候，才久久地回想起来，实属无耻。
——我怎么能忘记她，怎么能忘记从前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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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帮我找到它。”
女孩纤细的小手接过铜镜，也不嫌弃刚刚被眼前这个小乞丐经手过的东西有多脏，就这样将铜镜收在了宽大的袖口内，然后微微颔首，提起裙边，礼貌致谢。
她所受到的教育与涵养，让她做什么都是温文儒雅，有礼有节。
见此，少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只是摆动双手，想告诉她不用谢，珍贵的东西下次一定要好好拿稳，不要再掉出来了，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他太紧张了。
虽说以前在道观中，他也遇到过像眼前这般，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富家小姐，但她们大多都不屑于理睬自己，最多都只是用眼神来行礼打招呼，然后高傲离去。
从未有这样一个被人礼貌感谢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有人经过的路上，这让他连呼吸都紊乱了，但也拜此所赐，他因饥饿而苍白的小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不、不用……”
“铜镜是家父花高价买下的，差点被我遗失，幸亏你拾到，并交还给我。”
女孩同样也才六七岁的样子，话音还是稚嫩的，但说话的方式却已经偏大人了。
她自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移开眼神，却也没去恶意打量着他周身，仅仅只是出于礼貌——因为家中教育她，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他的眼睛。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她再道，“母亲告诉我，要知感恩。”
“没、不用。”少年的手摆动得更加厉害了，也终于将想说的说出了口，“这只是举手之劳，以后你要记得收好珍贵的东西。”
“洛冉一定谨记。”女孩再颔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道，“可否先在此处等我片刻，我有东西想给你。”
“……东西？”
“嗯，你帮我找回了铜镜，所以我也想给你一样东西。”
她抬眼，清澈的眸子诉说着真诚，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不打算在这里逗留太久的，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靠着那颗大树，坐到了路边。
“那我在这等你好了，不要多久吧？”
女孩笃定道：“不用的，半炷香时间就好。”
就这样，得了眼前男孩的肯定，她立刻跑走了，甚至来不及顾及形象，就提起长裙小跑，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这里并非城内，虽不说人来人往，但也有不少人在此做着一些买卖，摆着地摊。
——因为不远处，是一座寺庙。
这种年头，烧香拜佛的人少是少，但只要日子还在过，人就总会有所求。
少年打了个哈欠，肚子已经饿得让他头脑发昏，他非常非常，想这样睡下，至少睡着了不会有饿肚子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半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却连女孩影子都没看到，他也并不失望，只是扯起嘴角，想笑，最后认命般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是在这时，女孩回来了。
从时间上来看，约摸过了一炷香。
她提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层布，纵使如此，也还是挡不住香气从中传出，这对饿了好几日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我早上的时候做了这些，虽然已经冷了，但我想，你应该很需要。”
突然，女孩将篮子递了出来，没有嘲笑，也没有看不起，有着的，仅仅只是那所谓的“答谢”。
但、这对于此时的少年来说，毫无疑问，她的所作所为，恰如菩萨下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