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少年呼吸急促,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声如蚊蝇地道谢,接过篮子后,竟是半晌都没去揭开上面的白布。
见此,洛冉礼貌性地后退一步,复又捻起裙边,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极其端庄的礼。
“请慢用,洛冉先行告退,母亲还在寺庙中等着我去一同参拜。”
“……慢走。”
自知与她之间的差距,少年没任何立场去挽留什么,但心中的那份感激之情,如盛满杯子溢出的水一般,不可收拾。
对于洛冉来说,他只是恰好拾到并归还了她一件或许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对于他来说,这一饭之恩,如救命稻草。
道观还在的时候,师父师哥们都会教导他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之前他并不如何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几乎隔绝人世的他,未曾遇到过无法逾越的困难,也没有被谁这么帮助过。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这是区别于施舍,与之有云泥之别的、另一种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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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吃饱后启程后的他路经河边,正想解渴,突然见一位披着蓑笠斗篷的老者正坐在船头垂钓,在渔船靠到岸边的时候,老者竟是主动询问他要去往何处。
并不知晓自己归途的少年张了张口,嘴巴吻吻合合,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后退了一步,似是在给人让路。
见此,老者会心一笑,边收起钓竿,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知道你要去哪吗?”
“……我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这好办。你无需局限于眼下,哪怕是虚妄的也好,想一想,有没有。”老者眯了眯眼,褶皱一般的皮肤堆积在他眼角,他又重申了一遍,“有吗?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就像诱导般地,一定要让他说出自己的目的地。
亦或者——说出想要实现的愿望。
就这样,少年被问住了。
“我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他给出了跟前一刻一样的答案,只不过添加了一笔猜想。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我想去往以后,想去看一看以后的这里,会是什么样。”
跟之前想的一样,他想要看到的,是这个腐败时代的没落,想要看到繁华的大道,想要看到人人欢歌笑语,而非为吃穿发愁,为安居之所发愁。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很抱歉,老爷爷,耽搁您时间了。”
最终,他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准备转身离去。
“……诶,上船吧,孩子。”
突然,苍老又无奈的音调就是这样响在他身后,“老夫载你一程,你可以选择进城看看,也可以在那里躲避战乱,见一见不同的景色,或是邂逅一段感情,然后、确定你最终想要去的地方。”
“……”
“上船吧,老夫不收你银子。”
面对老者的再三劝服,少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脚下那只堪称破败的船,也不知道那能不能载动两个人,但纠结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还是选择踏了上去。
见此,老者爽朗一笑,撑起桨在岸边一蹬,即刻,船身便向着下游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面对老者的询问,少年毫无隐瞒,边答话,边弯下腰来,凑近水面去洗手。
“但是,师哥们曾给我取了个字。”
他抬起脸来,捧起一抔水,让它们从指间慢慢流出,顺着手臂蜿蜒而下,然后张了张口,念道:“清。”
听闻,老者划桨的手一顿。
“虽说年纪小小……”他眼神发亮,微不可听地喃喃道,“倒还颇有祂的几分气势。”
然而少年并没听到这个话,只是转眼看着些许呆立的老人,询问道:“您呢,我该怎么称呼您?”
“不管怎么称呼老夫,你也还是免不了忘记老夫的名字。”他叹气道,“但是,你现在可以叫我天枢。”
“……天枢……爷爷好。”
“哈哈、爷爷很好。”
“……,可我记得,书上有记载,北斗七星的贪狼星也称天枢。”
“……”
“嗯,老夫就是。”
沉默了那么一霎,老者悠然一笑,就这样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甚至连划桨的手都没停下。
然而,清却是手足无措,猛地站起身,导致身形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河里。
“……您、您您是神仙吗?”
少年的心思过于单纯,自懂事起,道法就被他谨记于心,无疑,他比谁都更相信神仙的存在。
见此反应,天枢笑而不言,抬起手,船桨顺势就从河中抽出,指向前方平静得只有波纹荡漾的水面,随着他一声深沉的“起”字,立刻,水底鱼儿雀跃,纷纷破开水面而出,在空中划过一条曲线,随即,“咚”的一下回归水中。
浪花一朵一朵绽开,倒映在清眼瞳中时,他近乎站不住脚,差点跪下。
——是神。
跟他同乘一条船的老者,是神仙。
“听好,清,”天枢回过头来,紧紧盯着他,告道,“虽说老夫一走,你就会忘记所有,但老夫还是决定告诫你,关于你的‘命运’。”
“……您、知道我……?”
“待到数百年后,天上不管是谁,都会知道你——我,当然也知道你,只是比祂们更早知道而已。”
“……”
“不理解也没关系,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需要做的,就是维持住自我,不管如何,切记都不要丢失自我。”
天枢久久说道。
“你与老夫同根,但老夫无法对你今后的‘命运’视而不见,所以擅自编织了你的‘以后’,可即便如此,老夫也只是给你创造了机会罢了,至于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中。”
“……不错,你或许会结缘很多存在,也或许只会是独自一人行至海角天涯。”
“但不管如何,今后,老夫也愿你的旅途能一帆风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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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爷爷?”
再一眨眼,清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船头,吐出几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的字音,握了握手,察觉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样东西。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桨。
“……我怎么会在这?”
反应了过来后,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发,终于说出来了这个疑问。
他只记得自己想喝水解渴,于是来到河边……但怎么也不至于划船来到这吧?
而且船是哪来的?
……还有,这是哪?
清眨眨眼,看清四周后,更加迷惑了。
过于幼小的身形让他根本划不动桨,索性船就像懂了他意思一样,开始向着岸边靠去。
“……狩城?”
上岸后,看着石碑上刻下的这条河流的名字,清皱起眉来,推测般地说出了此地的名称。
可是……自己刚才……不是明明还在距离狩城好几十公里外的因觉寺附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