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是偷溜进城的。
他也不明白为何会这么走运,守卫似是在教训一个年轻男子,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能让几个人直接上手鞭子一顿乱抽,投入得不行。
于是趁此时机,他稍稍踮起脚尖,撒腿就跑了进去,只留下一阵清风,扬起尘沙,在狩城口留下几个脚印——但是没人会多注意这一幕,因为城门上的人正在目视着远方。
这一切,偏偏就是这么的巧。
他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人群当中,抬头望向市井上这片天,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见惯了尸横遍野,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个时代,繁华的街道还是存在的。
这里的人脸上并未透出忧愁的表现,更多是安逸,还有不知情。
或许,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在距离狩城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山头,就有一片“乱葬岗”,那里有将士们的尸体,有因过度劳累而死去的普通农民,有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
……
过于巨大的反差,让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但、又那么让他向往。
是啊。
至少,还是有人过着如此惬意的日子的。
不像师哥们所叙述的六年前那般——那时起义军四起,城池一座座沦陷,朝廷无奈之下大肆征兵,整个天下人心惶惶,而他的父亲,或许就是死在了平息叛乱的战争当中。
如今,叛乱未曾停歇,狩城的人们却也只在税收加重这一点上能稍稍感受到北方的时局紧促,除此之外,他们该谋生的谋生,该养家的养家,该糊口的糊口。
——这个名为清的小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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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这座城中乞丐们的抱团之地,所以第一天入夜,他只好睡在了漆黑巷子中的台阶上,甚至,就连第二天、第三天都没讨到分文钱,就靠着垃圾堆翻出来的脏兮兮的几个馒头挨过了这几日。
也不是没试图去给人干活过,但人们一看到他,就像见到什么灾害一般,避之不及。
他明白,其实自己的遭遇已经算是好的了,因为他就亲眼见过一个不知分寸的乞丐被活活打出半条命。
后来那人被抬去了哪里,就完全不知情了,他不太敢跟去看,毕竟他还是怕落得同一个下场的。
正午的太阳毒得很,街上闲走的人少之又少,锻造着什么器物的师傅赤|裸着上身,烧融了陶器。
饥肠辘辘的清就像一滩死水一样,趴在无人的台阶上,垂着一双小手,毫无光彩的眼呆呆盯着前方,呼吸沉重。
他想了很多,比如他到底是怎么来到狩城的,到底是怎么上船的,又比如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走进这座城,再比如今后该何去何从……但这些所有的前提,都是他必须要活下来才行。
幼小的孩童不懂真正的生活,却是叹了口气,喃喃出声:“……活着,真难啊……”
是啊,实在太困难了。
当初在道观中每天跟师哥们打着哈哈的他,怎么就没想过离开那处后的日子呢?
以及……师兄和长老们……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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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鬼。”
打断他思绪的,是一个较为阴沉,却又柔和到让人分不出男女的声音。
清以为是自己挡了谁的道,立刻缩了缩脚,让出了路。
但身后那人还是没有动静,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就连移都没从自己身上移开。
“我观察你几天了,你是新来的?”
随着这句话音的落下,清才确认,这人是在跟自己搭话。
他立刻坐起身来,抬头与其对上眼,回答道:“是。”
而这一看,清才发现,眼前这人,不只是声音分不出男女,就连看长相也分不明白,哪怕是乌漆墨黑脏兮兮的脸,也还是隐约辨认得出来,这是一副略显阴柔的面貌,却又带着几分英气,单这么看,还真的不知道是该喊哥哥还是喊姐姐。
——不错,这人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是比清大了一番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家人呢?”
“趁人不注意,溜进来的。”他倒是毫不避讳,“没有家人,有的话,我还会在这么?”
“……”
听此,眼前这人表情就像生吞苍蝇一般,很显然,他无法置信这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说出口的话。
“啧。那你饿么?”
“……饿。”清老实道,“很饿。”
即刻,眼前的阴阳人往兜中一摸,竟是拿出一个钱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点银子解决你一个月的温饱不是问题,相对的,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他开门见山道,“这是交易,做不做?”
“……”清眼神一暗,顿了顿,问道,“你从谁那偷的?”
“嘁。”那人发出不悦的一声嫌恶音调,“你倒是挺聪明。”
“毕竟这个钱袋本身,就已经比你穿的这一身都要值钱了。”清直言不讳,“要不是偷来的,要不就是捡来的。”
“啧。不管我是偷还是捡,它都在我这了,而现在我想用它买你给我做件事,你干不干?”
“干啊,能填饱肚子,怎么不干。”清笑了笑,“不过也要看我做不做得到,你总得说说是什么事。”
得了此言,那人将钱袋揣回兜里,躬下身来,同样坐在了石阶上,与这个小小的少年并排靠在了一起。
“不是什么难事,我只要你去桥头等一个人,那是个壮年男子,右眼上有一条疤痕,很容易认出来。”
“……等他做什么?”
“你先去那混个脸熟,之后我再告诉你应该要做什么。”
“……这还是个长时间的活么?”
清总觉得这人在耍自己,说得这么模模糊糊,也不知道到底所为何事,价开得还不低,搞不好根本没听来的那么简单。
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哈欠,双手枕上后脑,尽显慵懒道:“我觉得这非常不靠谱,你怎么能保证,我照你要求做的这些日子里我的温饱呢?”
交不交易的,他才不在乎,他现在饿极了,只想着到底要怎样才能从这人这里暂且捞到一顿饭。
“啧。你这小孩还真是不知收敛。”身旁的阴阳人困扰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眉间拧作一团,咬着牙道,“这样吧,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了,明天我就能保证你不空着肚子睡觉,怎么样?”
说的还信誓旦旦。
清深知今日是没机会了,但出于好奇,且也关乎自己明天要做的事,于是问道:“那人什么身份,你为何自己不跟?”
“……我?我很忙呀,要去茶楼打工呢。至于他嘛,新上任的县尹,洛姓,昨天刚搬来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