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初升之际，清在桥头的树下睡醒了。
看着底下并不湍急的水流，他茫然了那么一瞬间，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瞥眼看向后方街道。
——他今天得在这等着那个所谓“新上任的洛姓县尹”，然后打探清楚他这一天的行程。
其实说实话，清并不怎么相信那个不知男女的阴阳人会给他银子，但奈何知道了他要打听的人姓洛，且还是带着妻女刚搬来狩城后，清就不得不帮他干活了。
毕竟，那个对他有一饭之恩的大小姐，也是洛姓。
不管是不是巧合，他都得想办法知道那阴阳人的目的，而第一步，就是从县尹着手。
此时的街道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路经这座拱桥的人也多了，清睁大眼，将每一个过路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唯独久久不见那个“右眼上有一条疤的壮年男子”。
甚至又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也还是没见到。
渐渐地，清就等得不耐烦了起来，觉得，自己这是被骗了。
更何况本来这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交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明明去找别的更熟悉狩城的人结果都会事半功倍。
……
……除非、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狩城的……小孩子？
想通了这一点，清茅塞顿开，更加好奇他的目的来，而刚好也是这时，那个县尹大人，终于来了。
阴阳人描述得一点都没错，真的是一眼就能认出。
只见他右眼细闭，一条可怖的疤痕竖着穿透了这一整只眼，黑色的眼罩被他吊在手中，好似并不打算戴起，在指尖转了几圈后，又干脆地收进了袖口内。
清愣愣地走前了一步，目送他走过这张桥，都没回过神来。
——因为，他太年轻了。
完全不像是“壮年”，倒更像是弱冠之龄。
根本也不像是有妻子有女儿的人。
而且从着装来看，也不像是一个父母官的样子，倒更像是那游山玩水、潇洒快活的公子哥。
就这样，清带着一脑子的疑问，装作漫不经意的样子，边打了个哈欠边跟了上去。
——确实，就连他自己都好奇这位洛县尹是要去做什么。
不坐轿子，也没带下人，甚至都不打算遮一下那堪称骇人程度的疤痕，就这么轻装出门，且还是在刚搬来狩城的第二日。
而且说到底，阴阳人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一定就会经过桥头的？
正当清在心里梳理着这些暂且还得不到解的疑问时，洛县尹走着走着，便停在了在一个摊位前。
这是个面馆，摆在屋外，两张方形长桌都几近坐满，看起来生意好到不行，擀面的老板甚至都没看到有人来了，手中的活一直没停。
见此，洛县尹也是耐心得很，直接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候老板发现他。
清眨巴着眼睛，馋得不行，但还是不为所动地后退几步，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藏身，准备等他吃完面再出来跟上。
谁知下一刻，他就甩了甩衣袖，走了，
清顿时就皱了皱眉，无奈又只好追上，只是出于解馋，还是多瞧了那摊子几眼。
这样一来，也刚好看到那会还在专心擀面的老板，这时却是停下了手中所有动作，额头冒着细汗，呆立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见此情形，清眸子一暗，盯着前面那个潇洒自在的背影，顿感不妙。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了继续跟上，最终在走过这条街后，亲眼看着洛县尹进了一条小道中。
——就这样，他跟丢了。
巷道最是跟不得的，因为太容易被发现了，若是有人经过的还好，可偏偏这条窄胡同，完全不像是有人走的样子，而且依他对狩城的了解，也根本不知道这条巷子通往哪、可以去哪条路等他。
清摊了摊手，准备打道回桥头。
就是在这时，里头突然响起一声嘶喊，紧接着打斗声传来。
那并非刀剑碰撞，而是拳拳到肉的打击，听得清只觉得一阵恶寒，没忍住抖了抖，沉思片刻，他又想着洛县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这才冒着冷汗，悄悄走了进去。
——只看一眼，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只确认一眼就离开。
他在心里这么做着决定，小手摸上墙壁，挪到了转角处后，稍稍伸出了头。
不看还好，一看，一眼就见到刚刚那个怎么看怎么温文儒雅的公子哥洛县尹，现在正在暴揍几个便衣男子，揪着衣领就将手中的人扔出几丈远，拳脚并用，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而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他们根本不敢还手。
“……饶、饶命啊，洛大人……”
“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啊！我的手！”
“大人、小的也是被逼——”
几个人的连连告饶并没换来洛大人的停手，反而还打得更狠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自己都稍微喘上气了，才堪堪停手，靠上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几人一边嚎叫，一边哆嗦着身子跪在自己脚边。
“……说吧，谁指使你们跟踪本大人的？”他气息平稳，威严发问，“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哪碰到过这么会打、一眼就看出自己被跟踪了的官员，这几个人生怕自己小命不保，立刻就招了——正是当地最大商户，李知鸣李老爷雇佣的自己。
听此，洛县尹不由冷笑出声，抱臂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听没听过？本大人刚来这的第一天，就敢来这一出，是不是想要本大人抄了他家啊。”
这几个人顿时就哆嗦得更厉害了，别说这洛大人会武功打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了，就连说话都这么直且不留丝毫情面，他们现在无比坚信，眼前这个县尹，真的做得出来。
“李知鸣就派你们跟踪本大人，没吩咐别的了么？”
“没、没有了……”
“是吗。”洛县尹眯起眼来，本就只有一边的目光游离起来，语气阴沉，“那本大人的爱女，洛冉小姐这几日都会带着下人出来逛街市、熟悉狩城，她要是有受到半点惊吓，你们几个，可要小心脑袋。”
话落，几人立马抬起头，左顾右盼地对视了那么一眼，在反应了过来后，连连磕头。
“大人放心，小人接下来保证盯好小姐，不让任何人近她分毫。”
听了此言，洛县尹那一脸阴翳才终于消散不见。
——这几人虽说在自己眼中暴露了踪迹，但确实功法还行，可以利用，更是省得再去找别人来保护女儿。
“明白了还不滚？”
“小、小人这就滚。”
连爬带滚的，他们立刻消失在了眼前，接着这位洛县尹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敛好表情，朝着来时的那条路走去。
谁料走到转角处时，正见一个蹲在这的小乞丐，眸子清亮，抬头望着自己。
“啧。”
他最见不得这种眼神了，于是不耐烦地一声咂舌，随意丢了几个碎银两在他脚边，就立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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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近乎呆滞地捡起刚刚洛县尹丢在地上的银子，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是洛小姐的父亲。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结论在徘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躲过了一劫——躲过差点被发现自己也是被人“雇佣”跟踪他的一劫。
而从没想过自己或许有朝一日还会遇到那位小姐，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欣喜，也是哀愁。
如此存在的这样一个人，仅仅只是见到她都会抑制不住的欣喜……但他现在，却还是无法偿还那一饭之恩。
再给一点时间就好。
这么想着，他突然站起身来，下定了决心一般，眼神无比坚定，朝着来时的桥头走去。
傍晚时分，待到那阴阳人来约定的地方找他时，他开门见山，随即便将这个交易给拒绝掉了，也没有透露出来今天究竟看到了什么。
听此，阴阳人顿时就想挽留，商议道：“再考虑考虑呀，这难道不简单嘛，要你实在觉得费劲，我给你涨价怎么样？”
清眯了眯眼，知道机会到了，便刻意扬起嘴角，幽幽道：“洛大人戒备心过于强，你早就知道，才会找上我一个小孩子是么？”
“……”
意图被发现，阴阳人脸色一沉。
“你真的是个七八岁的小鬼头？”他困扰地揉了揉额头，无奈吐字，“心思这么敏感，你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其实以前师哥们也老是说我是个天才，虽然很多待人处世的道理我都还不懂就是了。”
“这根本就不是待不待人、处不处世的原因……啧，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不是我想得到什么，而是你想得到什么。”蓦地，清收敛笑容，正色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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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阴阳人哑然。
他之所以会看上这个小乞丐而来找他帮忙，第一原因，便是他对于此时狩城的局势一无所知，第二，就是他的身份了。
一个不知来历，也没有任何背景的乞丐，而且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即算死了，也没有谁会在意。
这就是他跟其他人的根本区别。
而城中的其他小乞丐们，基本都依附那些老东西结派了，多为抱团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能不能填饱肚子也没多大执念，可利用的价值太低，还得担心会不会暴露自己。
这一来，就这么突然出现的一个刚来此地的小孩，对于他来说，无疑等同于天上掉馅饼。
所以，他也万万没料到，这个小乞丐，竟是聪明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