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我会想知道什么?”他反问道,“你既然察觉到了我有所图谋,今天也看到了洛大人的一些行动……你觉得会是什么?”
“不如先告诉我,你的身份是什么?”清敛了敛眸,同样发问,“这么了解洛大人的行程,你可不像是跟他没关联的人。”
“是呀。但我也从没说过,我跟洛大人没关系哦?”
说着,阴阳人弯下腰,凑近了清几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再看着我的脸,你觉得像谁?”
清一下就被问住了,拧了拧眉,无奈又只好重新打量起他的长相来。
阴柔、但又是那种模糊朦胧的面貌,抛去男女之别的话,毫无疑问,这张脸堪称得上完美,如果能彻底洗净,而非脏兮兮就上一层楼了。
但清这一刻却没敢继续想下去——因为,这张脸洗干净的后果,就是暴露了,长得太像洛大人了。
“……你、”
他怔了怔,一把哽住。
见过洛大人的,恐怕多半都会被他右眼上那条骇人的刀痕吸引全部注意力,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本身,也不会多加留意。
清也不例外。
但也确实,现在一回想,眼前这人是跟洛大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洛大人比较英气,也完全没有他这么阴柔,而且气质上来说,也比较成熟。
即刻,清在心中确定了答案,对上他深邃的黑眸时,却是一言不发。
“……不错,我是洛沭的妹妹,洛溪。”
良久,才有一道清亮的声音从眼前这人口中脱出,没有了先前的阴沉,倒更像女孩的声音,婉转柔和,颇有几分无奈感。
无疑,哪怕外表再含糊,她也确实是女子。
“那你、到底是想知道什么?为何不亲自去问他?”
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看到她的全貌,于是用不断提问来试图掩饰自己的行动。
“莫非你是没办法去跟他相认吗?”
“……”
洛溪显得十分困扰,点了点头,复又叹气道,“太复杂了,你就算再聪明,也不会理解的,毕竟这有关于如今天下的格局。”
“那行吧。”清倒是表示理解,放弃了前一刻的问题,又回到原本的问题上,“那至少告诉我,你为何要打探他的动向?目的为何?”
话落,洛溪又是久久地沉默了下来。
可清没有丝毫避讳,依旧紧紧盯着她,一脸的期许,似是太想知道答案。
奈何洛溪都只是沉默着与他对视,并不打算松口。
见此,清终于还是先败下阵来,长舒一口气,睁着那双清亮的眼,慢悠悠地开口道:“那不如,就让我猜一猜吧。”
蓦地,他扬起一笑,轻声发问。
“——狩城,究竟在策划什么?”
洛溪身形一顿。
“这种时期换掉了一县的长官,你们、应该对新上任的洛大人敌意很大吧?”
他就这么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表情,甚至带着些许纯真的丝丝笑意,说着能让洛溪听了浑身发抖的话。
“中央现在忙着平定叛乱,自是没什么功夫派人手来接管南方一座无关紧要的城池,然而这时朝廷还是决定换人,可见洛大人的地位之重。”
“……”
洛溪只感觉自己脑袋嗡嗡响,惊恐地睁大了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到底是什么身份。
然而清可没管其他,依旧字字清晰而言,“在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山上,有一片乱葬岗,至于怎么来的,洛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并非问话。
“是啊,如你所言,如今天下的格局过于复杂,我自然无法理解,但是——”
他蓦地一顿。
“——但是、我能推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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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溪手脚冰凉,险些腿软伏跪在地。
眼前的小孩将所有关键事件都明确指了出来,却唯独没说出结论。
而现在距离那个大逆不道的真相被揭穿,只剩下堪堪一层窗户纸。
她有点两眼发昏。
自她参与进这场谋反以来,所了解到的一切都发展得那么顺利,商户李知鸣老爷一家独大,连上任的县尹都弄下了台,起义军那边的人甚至牵制住了丐帮、更是换掉了驻城的半数将士——想都没想过,唯独,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不错。
那个因为她是女孩,就将她送与外人来换取地位巩固的洛府,如今竟是由洛沭接管了家业,且还被封了个官职。
不偏不倚,又恰巧成为了新任县尹,还搬来了狩城。
于是,本无足轻重的她,此刻却是抹除掉洛沭的关键,索性府邸还有悄悄与她保持联系的下人在,才能初步了解到兄长的动向,否则就连这一步,都难得踏出。
然而即便如此,发生的这些都尚且还是可控的,不像眼前的这个小孩一般,完全脱离了掌控,堪称得上是意外中的意外。
——既然这样的话、就只能从根本处开始谈话了。
她定了定神,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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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样下去,这个天下会迎来丝毫的改善吗?”
洛溪握紧了拳头,紧咬着下唇,试问道,“持续了整整七年的战乱,困苦的永远是百姓,你觉得,朝廷有在自省吗?”
“……我无从得知。”清视线一偏,“我只知道,我非常的困苦。”
“那——”
“反正区区一个我的立场,对你们来说,应该根本无关紧要才对吧。”他打断了洛溪的话头,接了下去,“我的父亲或许就是死在了战场上,对于战争,我与你的看法是一样的。”
洛溪心下一喜:“就是说你肯帮忙了?”
“我可从没说不帮,先前之所以拒绝,只是想趁机逼你说出这样做的根本缘由罢了。”
“……你还真是不可思议。”
“我只是比较好奇。”清靠上背后的大树,“比我聪明的人比比皆是,我只是想得多。”
“怎么会,你也太谦虚了。”洛溪话锋一转,“那现在,总可以将洛沭这一天的动向告诉我了吧?”
“当然可以,只是我的饭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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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比较陈旧,光顾的人也少得可怜,蜡烛上的细焰微微晃动,伴随着吱呀一声,昭告着大门的开启。
洛溪点了几个菜,然后又问老板要了两间客房,以及一套干净的衣裳,还特别说明是给小孩子穿的。
清在边上冷眼旁观,没有丝毫反应,就连答谢之词也没说,然后只是向着她点了点头,就坐到了长凳上。
不多时,饭菜就到了桌子上来,看着那干干净净的吃食,清眼睛都直了,伸筷就是狼吞虎咽,不出片刻就将盘子里的东西清扫一空。
期间洛溪一直在笑,可他也没心思反驳,毕竟饿是真饿,恨不得连碗也一同吃了。
等到终于吃饱的时候,外面天也完全黑了下来,清即刻就将今天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刻意省去了听到的对话,只是说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清楚。
洛溪自是没有什么猜疑,本来今天就只是试探,至于是真是假,只需要去从李知鸣老爷的人那里去核实就好了,但她就目前来说,还是些许信任这个小孩的。
于是又闲聊了一刻,洛溪才站起身来,也让老板给清准备了热水与衣物,叮嘱他好好洗干净这一身,这才准备回房睡觉。
望着她上楼的背影,清垂下眼,难得的,有了点纠结。
本来他仅仅只是想搞清楚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的,而至于为何要知道,自是因为这有关洛姓的县尹。
若是他真的是洛冉小姐的家人,而洛溪的目的对洛府又有什么不利的话,清绝不会袖手旁观……谁料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竟也没那么决绝了。
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亦或者,他本来就该被排除在这些事情之外。
洗浴过后,清就睡下了,一夜无梦。
这也是他流离失所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宁,不冷不热,床板不磕人,没有蚊虫叮咬,四下无人,安静得很。
就像之前在道观一样,师哥们特别照顾这个被师傅长老称为“天才”的小师弟,甚至给他单独收拾了一间卧房,宠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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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的时候,清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就像什么东西塌陷了一样,茫然无措。
他想哭,但过于理智的头脑又在告诉他——这没什么好伤感的,一切天注定,是命。
于是简单地洗了把脸后,清就推门而出,离开了客栈,也没打算通知洛溪关于自己的离开。
此刻的他尚且还无法去衡量包括自己在内的一样东西的价值,所以他并不打算纠结一件事情的轻重,至于想做的,早在昨天确定洛沭就是洛冉的父亲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
是啊,家国大事与自己无关,一个国家的命脉从来也都不该只是落于某一个人身上,民心所指的或许并非朝廷,但也绝非是起义军。
——而是自身。
是安居之所,是酒足饭饱,是生活富饶。
这种争斗无他也会继续,而他能做的,仅仅也只有看好眼下,那最不起眼的一点点奢望。
可是,为什么——
“……”
“又见面了,小公子。”
——为什么。
“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连连发生。
“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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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孩笑得灿烂,眉眼下弯煞是好看,甜美嗓音如丝竹声,在向着自己问好。
而自己……上一刻是在干什么来着?
好像、好像是在触摸着不知道谁家店门前的那根朱红色的柱子……出于好奇,想看看它会不会掉色,然后——
——不,这也太傻了。
简直都不敢回想。
……啧。
都给她留下了一些什么印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