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清先反应过来的,是跟随在洛冉身边的贴身丫鬟。
“小姐,您才刚来啊,是怎么认识……这位小少爷的?”
见他装扮似乎还有点人样,怕是哪家的少爷,丫鬟没敢冒犯,便好声好语地询问自家大小姐。
洛冉却是笑而不语,眯眼看着眼前窘迫不已的少年,走前一步,接着竟是故意凑近到他耳边,悄悄道:“本小姐的礼节这么到位,小公子怎么还是一副被揭穿了什么的表情呢?”
哪料到洛冉来了这么一句,清呼吸一滞,几乎是瑟缩着脑袋后移了半截,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我只是没料到能在这碰到你……”
这是实话。
怎么想,清都没想过在街头的这种东西能跟她见面,而且还是先被她认出来……说真的,自己现在跟改头换面也没区别了,不应该啊……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呀。”洛冉狡黠再道,“这么看来,本小姐的糕点,对于小公子来说是不是多此一举呢?”
她怎么看,都认为眼前这个少年隐瞒了什么,不然现在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还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裳。
而且若是乞丐,是怎么溜进城的?
浑然不知事实就是如此。
清本来就伶俐得很,此刻也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倒更加心慌了。
他恨不得就是这样,毕竟从立场上来说,能够跟这位大小姐说上话,也完全不用顾忌其他,但是,一直以来,他的学识又在告诉他,切不可为私欲故意隐瞒他人,且还是有恩于自己的人。
“怎么会呢,洛小姐的点心,对清来说,完全就是雪中送炭,清感激不尽。”
“咦,原来你叫清吗?”
“是。”
“姓氏呢?”
清话音一顿。
“并无姓氏,父亲早逝,未曾得知过他的名讳。”
话落,洛冉蓦地敛去笑容,肃穆道:“……请节哀。”
“无事。倒是小姐,您这样跟我搭话好吗?”
“嗯?有什么不好的呢?”
“您的下人好像很困扰哦?”
清给了个眼神,示意洛冉往后看,只见两个丫鬟犹犹豫豫,看起来非常想叫回自家小姐,但又不敢打扰二人的小声说话,待在后面的几个奴仆就更加了,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恨不得冲过来卸掉自己的手脚。
洛冉完全没这个自觉,甚至都不打算回头,反而还压低声音,细细说道:“困扰归困扰,本小姐可是出了名的野蛮任性,他们可不敢上来讨打。”
于是,一字不漏听到这话的清张了张口,半晌没吐出一个字来。
前后反差太大,让他只觉得到底还是自己见识太少,明明没什么可稀奇的,为何要代入自己的猜想。
想了想,他索性换了轮话题,明知故问道:“小姐初来狩城,今日出门是来熟悉街市的吗?”
“当然。不过你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吧,前几天我们都还在因觉寺见过面。”
清额头冒细汗,答得模糊:“……我应该比小姐稍微早到。”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在转眼间来到这的,而且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好几天也得不到解。
“唔,要不是父亲有事在路上耽搁了,不然我们肯定比你先的。”
洛冉说得断然,又想到了什么,嘟嘴道,“既然先来的话,这里你应该比我熟悉吧?”
“……”
“带本小姐逛逛吧,请你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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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怎么都觉得,东西好不好吃无所谓,就算洛小姐不要求,他也绝对会主动提出带她逛街的。
——哪怕身份上来说,他根本没这个资格。
身后几尺开外的丫鬟虽欲言又止,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巧地跟着,也不敢插话。
洛冉左手抓着一个小型老虎图案的纸鸢,正朝着身边清的脑袋处戳,右手拿着一串糖墩儿,津津有味地往嘴里送。
清颇有点无奈感,但又舒心得不行。
不过纵使如此,他也还是没忘记有几个身手了得、只是在洛沭手下毫无威胁的打手,此刻正在暗处观察着洛小姐,包括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全在他们的监视当中。
清并不敢随意游走视线来找他们的位置,因为这样的话,肯定会被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与其挑战会不会被擒去洛沭面前,倒不如装作是他家大小姐的熟人,不有所图谋,仅仅只是陪她逛下街市。
更何况,对于这种事,他也非常地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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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洛冉突然转过身来,满脸地期待,急切询问。
并没注意听她前面说了什么,清眼神还飘忽着,茫然道:“……啊?”
瞬间,只见洛冉脸色一沉,纸鸢尖利的一角直接戳上他手臂,而另一只手拿着糖墩儿的竹签顺势就到了他脸上。
“……非常、适合你!”
反应飞快的清在差点就要挨上一脚的时候,瞥了眼前边的摊位,见是在卖着什么饰品,于是忙不迭地就喊出了话。
——纵使他完全没看到身前的女孩到底戴上了什么东西。
而得了赞赏的满意答案,洛冉这才散去阴沉,甚至哼着小曲,就拉着他去了另一边的店里。
被完全当做是陪衬的清无奈拿起差点被洛冉扔出去的老虎形状的纸鸢,想着本来还说要带她熟悉街市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反了过来。
她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都会买下来,也不问价,就让丫鬟来付钱,然后跑去下一个地方。
无论是水边风景,还是街市小铺,这几个时辰内他们都已经逛遍吃遍了,中途也歇息过,在茶铺停顿片刻时,无比惬意。
直到丫鬟提醒小姐,该回府的时候,清都没有从这一天的闲暇时光中回过神来。
就像溺水之人一般,挣扎着也无法自己浮起,只会下沉得更快。
他明白。
——也许,体会过“生活”本身所带来的喜悦过后,他就再也无法沉沦到之前的日子里了,只会向往着比这更美好的日子。
紧接着,洛冉又像是重新变成了那个有礼有节的大小姐一样,微微躬腰以示感谢,然后礼貌告别。
见此,清只是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了去。
——在那道路尽头的拐角处,前日结识的那位名为洛溪的姑娘正在凝视着自己。
清早就察觉到了,敛好心情,直接便走了过去。
“我记得你也没跟我说过,你认识洛沭的女儿。”
洛溪开口直奔主题,用陈述来提问。
“……还是饶了我吧,我可不知道那位就是洛大人的女儿。”
“所以你区区一个乞丐,是怎么跟如今洛府的大小姐相识的?”
“机缘巧合而已,在路上她走得急,掉了一面铜镜,正好被我看到,就立刻物归原主了。”
“……你啊,洛府的铜镜,怕不是上千年的古董了,你就不知道拿着去当掉吗?”说着,洛溪自个又顿了顿,“……成吧,从结果上来说,你认识她也不坏。”
“你又想到了什么计策?”
“多着呢,在让洛府失势之前,我永远都不会善罢甘休。”
“……你这到底是单纯的个人报复,还是为了狩城本身考虑?”
这么问着,清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了,于是又道,“那可是你的血亲,至少留点情面吧?”
“洛冉我当然会留情,只是我的那个兄长,”她悠然一笑,“我还真想看看他失势落魄的样子,最好剩下的那只眼也瞎掉。”
“……”
听此,清一言不发,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很想调节下气氛,但是看到洛溪眼中那只差具象化的怒意与恨意时,就放弃了再多言,更是没有再劝诫。
不光是因为这将是徒劳,还有的,那就是他明白以德报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算了吧,三分天注定,至于结果,谁知道呢。
“你叫清是吧,”洛溪立于一旁,突然幽幽道,“时间不多了,不出一月,狩城就会正式举旗谋反,整个南方大概会有七座城池响应,这一切,已经是铁打不动的事实了。”
“那洛——”
洛府的事,除不除去,又有何区别。
清本要质疑的问话被洛溪打断,她冷静非常,沉沉道:“不解决洛沭不行的,他一个人,就抵得上李知鸣的整个商会的打手了。”
“这、”
“若是走漏风声,被事先知道,他的动员力也是不可估量的,朝廷又想要放弃狩城,但同时有机会的话也绝不会收手,才会派洛沭前来,他的武学是昔日袁将军都认同过的,奈何不怎么愿意参与权利纷争。”
清听得头大。
确实这种细节他无从得知,现在听来,却也是唏嘘不已。
“……虎入狼群。”
他总结出了这四个字。
无疑,这就是非常贴切洛沭现在状况的一词。
甚至洛溪也深表赞同,点了点头:“是啊,一只老虎独身进了狼群,到底是立于顶端的老虎夺回自己的地盘呢,还是狼群将他吞没,这都非常地令人期待。”
少女抱臂靠着南墙轻语,话到最后,也完全没有那种压力感了,倒更像是预想到了另一种画面的兴奋之情。
——她在期待,期待着这个过程,而非结果本身。
见此,清呼出一口气,在心底落下二字——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