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败的枝丫被弯成半圆,带着羽毛的箭矢被置于弓上,清拉起弦,没有丝毫犹豫,向着那只灰色的野兔腿部射去。
随着洛冉的微一偏头,鲜红的血从箭矢破开皮肉中绽出,小动物瞬间咽了气,清倒是丢开了临时做出的这把只能用一次的武器,扶额一声叹息。
“……想抓只活的来着。”
“如果我是那只兔,与其被你活活逮住,还不如自己先一头撞死。”洛冉朝着野兔的尸体走去,边道,“不过你箭术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生活所迫嘛。”
“呵。”
一声冷笑听得清脊背发凉,他索性拎起兔子摸了摸,又起了玩心,递了出去,哈哈问道:“想清蒸还是烧烤?”
洛冉一脸嫌弃:“我想烤了你。”
“烤,随便洛洛怎么烤。”
“……喂,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话落,难得,清沉默了那么一瞬,随后才缓缓开口,小声道:“……还是不够。”
要真是这样,我早就……。
并没听清楚他的念叨,洛冉好奇发问:“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回去吧。”
意识到心中所想后,清立刻收回那过于冒犯身边人的心思,拎着兔耳的手更加抓紧了,脚步深浅,提醒着洛冉小心脚下,二人一同朝着树林外走去。
最后清还是去河边用木棍重新戳了条鱼,叉了回家给师傅,老医师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就洗锅烧水,准备久违地下厨。
洛冉却是不好意思留下,只是呆呆地看了几眼师徒二人忙碌的身影,便转身准备回家。
走出院门的时候,清急急追了上来,说我送你。
夕阳西下,人影斜长。
他们无所不谈,却也三缄其口。
过于深远的印象自始至终都在影响着清,他无法平静且正视自己的感情——至少在从风餐露宿的这种困境中脱身之前,他都无法自然地说出有关“以后”。
在能够给她最安定的生活之前,清都没有任何底气倾诉自己的感情。
他想,这不只是出于那由衷的责任心,还有的,便是见惯了无可奈何的离别之后,那庸人自扰的些许惴惴不安之心。
杯弓蛇影。
啧。
“那我先到这了,明天见。”
“明天见。”
清微笑着挥挥手,在跟小姑娘告别之后,看着她归家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上前,便转身离去。
——他果然,现在还是无法面对洛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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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冉并没在意为何院门大开。
在上好木锁后,她路过尘土厚积的内院,在踏上台阶后,刚想开口想喊父亲,才发现到了不对劲。
屋内显然经过了一场打斗,虽然已经被收拾过了,但凌乱感犹在,还有一只断掉的凳子腿落在门后,以及,母亲坐在椅子上低泣的身影。
“怎么了?”
她急忙问话,冲到了母亲身边,而注意女儿的归家,洛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扶着她肩膀,刚想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张张口,说不出来一句话。
“发、发生了什么?”
深知不妙,洛冉定下心来,再次询问,扶着母亲重新坐下。
洛夫人平复了情绪半晌,才颤声道:“冉冉,李府下了聘礼。”
即刻,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洛冉敛去了所有表情,眼神一沉,顿时就明白了事情经过,瞥眼看向卧房。
“父亲打了李府派来的人一顿么?”这么说着,她却没有要询问的意思,迈开步子就准备走向里头,又恼怒道,“他又看不见,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家那一大帮子混蛋?!”
“啧,那你可太小看你爹我了。”
蓦地,只听洛沭语气带笑,从内房走出,眼睛上还是蒙着一层布条,却是没有半点盲人走路的样子,轻易地就绕开了桌椅,来到女儿面前。
他还是很多年前那般,只是终于有了点为人父的样子,但也仅仅只是表现在了容貌上。
“您就别孩子气了。”洛夫人低声道,“李府势大,聘礼也已到达,即算老爷您打他们打得再狠,事情也算做是这么定了啊。”
“……”
话落,洛冉如遭雷劈,紧紧盯着洛沭。
后者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闺女,你喜欢李家那位少爷么?”
洛冉气不打一处来,非常嫌恶地摇头否认:“我不可能喜欢他。”
“既然如此,那闺女,我们走吧。”
洛夫人一怔:“老爷……?”
“离开这里。”洛沭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收拾一下,事不宜迟。”
“可、可是我——”
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无法道明的心声难以开口,洛冉顿时就哽住了。
“我、我……”
“怎么了?”
见半天“我”不出一个所以然,也看到了女儿那一脸纠结的表情,洛夫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柔声发问,“是喜欢那位李公子,但是不好意思说么?”
只见这一刻,洛冉的脸差点黑到亮。
听此,洛沭面色凝重,抿了抿唇,直言:“洛冉,你是不是有倾心的人了?”
两句结合在一起,洛冉怎么理解都以为双亲在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李府那位少爷,连忙摆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抬了高:“我不喜欢他!”
“啧。你爹爹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那个纨绔。”洛沭一派理所当然的语气,接过了话,又问了一遍,“爹爹现在是在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洛冉看着父亲那郑重其事的样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阵沉默。
过了会,她才小声做了回答:“……有。”
洛夫人睁大了眼。
洛沭却是早就料到了此,只是平静发问:“嗯,他多大了。”
“……比我长一岁。”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呆瓜。”洛冉更加小声了,“什么都依着我,什么都做得到……像你一样。”
除了打不过你这一点以外。
“哦,难得见你夸人。”洛沭笑出一声,“但既然像我,怎么不敢来见见我?”
“……他……”
洛冉哑口无言。
“他喜欢你吗?”
“……”
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洛沭走前一步,语气无奈,再问道:“他可以让你以后的日子,都安定、太平、幸福吗?”
“……”
“他可以保证,不让你受罪吗?”
“……”
留给洛沭的,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沉默。
“很抱歉,冉冉。”洛沭更加无奈了,稍一抬手,准确无误地抚上身前爱女的头,轻轻道,“为父不能随意把你交给任何人,就算你再喜欢他,他若是不能保证以上几点,那为父都不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洛夫人也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手,温声开口,“冉冉,你爹爹说得没错,终身大事不是玩笑,你可以跟所爱之人在一起,但比起爱,更重要的是责任。”
洛冉根本相对无言。
因为她无法了解清楚清的真正心思,说到底,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
这一刻,洛冉突然就没有那么确定了,确定清究竟喜不喜欢她。
“……去收拾东西吧,女儿。”洛夫人拍了拍洛冉的手,“听你爹爹的意思,我们离开这里。”
洛沭则往四周摸了摸,触到椅子靠背后,才安心得坐了上去,叹道:“不管是李知鸣那个孙儿,还是那个你喜欢的小子,爹爹我都不放心,既然现在得罪不起李府了,那就离开,至于那个小子……”
洛沭顿了顿,“你无法确定他喜不喜欢你,冉冉,他连这种应得的安全感都没给你,收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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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之前面对父亲重重的剖心之问,洛冉都只是觉得问一下清就能知道答案、事情还有回旋余地的话,那此刻的这句话,就是真的让她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
——是啊,若他喜欢我,为何会让我患得患失?
“可、至少我要向他道——”
突然,洛冉带着丝丝颤音的声调被洛沭拦出的一只手打断,他拧起的眉头即使是挡了层布条都能看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副戒备的模样。
“到我身后来。”
他沉沉开口,戾气却不是对着女儿——而是外方。
“天色可不早了,挑这种时候来造访我洛家,”洛沭抬高声音,向着门口处开口,语气中尽显威严,“阁下是有何贵干呢?”
“——哈、真不愧是曾经敢独身守城的剑客,这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被你听到。”
来者黑衣遮面,进门一刻便毫不吝啬地赞叹,但在此种气氛下,听来却更像是刻意嘲讽。
果然,他即刻便道:“洛沭啊,你怎么就是这么不服输,倔得要死呢?”
一听此人还认识自己,洛沭不语,倒是专心回想起以前来,试图从音色中分辨这会是谁。
于是那人又抓着这个空隙,缓缓道,“以你现在这个无权无势的身份,还敢打伤李府的人,你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这可冤枉,他们逼我上梁山,我退无可退。”洛沭索性沉静一笑,诉道,“而且他们有手有脚的,五官良好,我一盲眼,到底谁欺谁?”
“……信口雌黄。”
“这都无所谓,那么,你来我这里除讨打外,还有什么事?”
“洛沭!”那人气得咬牙切齿,快步走进屋内,告道,“你知不知道李府现在的势力,说走谈何简单,你真要带着你妻女逃亡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