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怔怔回过头来,正在心里琢磨这话的意思时,又听洛冉道,“说起来,清你是不是对于那晚我来找你一直都很疑问?”
“……是。”
他愣神点头,老实回答。
于是洛冉也不含糊,即刻便解释道:“半年前,李府向我提亲,甚至顾自下了聘礼,父亲冲动,将造访家中的李府所有人打回,但即算这样,事也就此定下,无奈,他只好带着我离开。”
“……可是,你还在那里,我想着,至少要跟你道别,最终却也被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
“离开那里后,我和母亲一直都呆在袁声大人的山庄,清闲得很,父亲却是一天总难见到人影,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月。”
“直到那日午后,父亲突然出现,问我,是怎么与你相识的。”
“本从未对谁说过与你的过去,但我那时以为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就跟父亲坦言,认识你最早是在幼时刚随着他去狩城的路上,之后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伴,虽分隔了四年,但奇妙的缘分让我们再会。”
“当然,就像从未料到过还能相见一样,我也从未料到过会有离别。”
“清楚明白很多事都会被时间冲淡,我同父亲说这个遗憾会永远留存心底,却也不料,他在听了我这番话后,竟让我去换身衣裳,然后派人送我下山。”
“分别之际,父亲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跟我道,若是要彻底离开此地,让我记得提醒你去鹤栖山庄见他一面。”
“事情就是这样。”
洛冉语气平淡地说完,也没打算观察清的反应,只是顺手就拿过了他手中的布袋,准备收拾衣物。
而清久久听完这番话,却是瞠目结舌,眨了眨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一个无法被证实的答案呼之欲出,他瞬间如被凉水灌透全身,手心冒细汗。
他想,莫不是早在八年前,洛沭就发现他了,毕竟带着自己女儿满城跑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不注意,而如今从冉冉那听说相识过往,只是更加确定他就是昔日的那个小鬼头罢了。
并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洛沭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自己就是八年前留下药材的人。
否则,他那句“你多大了”,也过于不合时宜。
……也是啊,洛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连这种事都猜不透?
“冉冉,你父亲……还有说别的什么吗?”蓦地,清又问道,“提到过我别的事吗?”
“嗯?”洛冉回过头来,似是疑惑,“没了哦。怎么,不敢去见他?”
“怎么会。”已经得到确切答案的清微微一笑,“我会去的,要一起吗?”
“从这里回山庄的话,以你的脚程来算都要好几日,如果带上我,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够。而且父亲要是想我了,会让人来接我的。”
听此,清如被当头一棒:“……等等,不会这几个月里,我一直都被人盯着吧??”
“说不定哦?”洛冉没忍住笑出了声,“袁声大人的眼线遍布州城,至少在这里,我知道我会很安全。”
“……”
清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已经不只是有挫败感了,还有莫名的一种憋屈感。
但很多事也确实是这样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比如,洛沭至今都不知道,妹妹其实还活着,且正是她命人挖掉自己的另一只眼。
比如,洛溪也不知道自己哥哥一直都没放弃找她,他想弥补双亲的过失。
更比如,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都被一个毫无瓜葛的人看在了眼里。
——他目睹了一切,但他又知道这不能说。
对于洛沭来说,真相实在过于残酷,而对于洛溪……至少在知道真相后,清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想道明也毫无办法。
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谁安排好了这一切一般,自己虽然清楚了解,但干涉不了。
是为无奈。
清甩了甩头,只好放弃再思索这些无从解释的事,而与其耽搁,还不如即刻就启程去鹤栖山庄。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没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洛沭,不管是提亲,还是仅仅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都如蜀道难。
而如今,竟是被他传唤,也实在是世事无常。
“……千娥。”清唤到桌面上的铜镜,请求道,“拜托你接下来照顾一下冉冉,可以吗?”
镜灵未曾露面,但也答得也干脆:“没问题的,老爷你就放心去见你岳丈大人吧,我绝对让夫人完好无损。”
“……”
“这词是这样用的么……”
这么嘀咕着,接下来,清在跟身旁人交代了一些事后,又刻意避过了很多,最后还是去跟医馆老板交代了几句,才肯迟迟离开。
也多少猜想过洛沭找自己的目的,毕竟他这么宠爱女儿的一个人,多半是叮嘱自己好好对待冉冉吧。
最离谱的还是这几日的途中,竟也没人拜访打扰,也不知道他安排的人手都去了哪,直到看到石牌上的“鹤栖山庄”四个大字时,路上都没有一个人拦的。
就连护卫都没守在那。
于是鬼使神差地,清也没有走寻常路,而是顺着外围的墙壁,一直走到了一片水池处。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色还真的是令人叫好。
山间竹林,水边庭院,宁静的楼阁,不管是哪一样,都极其让人舒心,都是非常适合休养的地方。
很难想象,那看起来就像是个少年的洛沭,会在这种地方悠闲自在。
……好吧,不如说他会在这种地方,才是最正常的。
既然没有下人,也自是意味着无人通报关于自己的到来,清无奈叹气,思索片刻,最终抬起手,跃起抓住墙壁,借以手臂力道,直接跳上了围墙顶。
这样下来,山庄一隅就完整地落在了他的眼里。
可甚至还不待他细细品味下此地山水景象,立刻便见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伫立在院亭中,负手而立,眼睛上还蒙着一道三指宽的布。
完全不用特地辨认,就知道这是洛沭。
清人都傻了。
他完全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这位……“岳丈大人”打招呼,甚至也没想好若是他不满意自己,该怎么从他那功力一绝的手中逃出去。
千娥教他的招术到底还是太狭隘了,更像是刺客之流,要对战洛沭这种,根本毫无胜算。
而且他总感觉洛冉不来见父亲,还有别的原因。
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让他思前想后了。
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他从墙上跃下,刚准备请个安问个好,便听院亭中那人先开了口,嗤笑一声——
“喂,小子,多年不见,你就爬墙来见你老丈人?”
“……”
清差点回头直接撞死。
“啧。你说你,怎么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小毛孩子。”洛沭又道,“至少那个小毛孩子敢在我眼皮底下带着我闺女到处玩,怎么你还越活越怂了?”
“……”
果不其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正是那个“小毛孩子”。
“……洛前辈好。”清尬得眉毛都在狂跳,明知人看不见,还是弯腰行礼道,“参见前辈。”
也完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招呼”有何意义。
不过洛沭也不过多在意礼节到不到位,倒是没一点前辈的样子,笑道:“叫什么前辈,叫声爹来听听。”
“……”
要疯了。
洛沭似是对捉弄这个“晚辈”特有兴致,更是不顾对方反应,何况他也看不到他的反应。
“哈哈,小子,你不叫也无所谓,你年纪还小,可能觉得我不正经,喊不出口,实属正常。”
清很想说不是这样,只是没做好接受你这个前后反差的准备,一下哽住了,脑子没转过弯来。
于是就在清一个音调还压在喉间的时候,便听洛沭又开口了。
“我像你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正拿着一把剑独行天下,结识了很多朋友,剑术上赢过无数次,却也败过无数次。”
并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清闭口不言。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遇见谁也好,拜别谁也好,从来都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请你来,也不是别的。”
洛沭伸出二指,干脆利索。
“两件事。”
“第一件,洛冉喜欢你,望你善待她,当然,这么多年来,要怎么跟她相处,你可能比我更懂,我也相信你懂。”
话落,他收回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清心道不妙。
“八年前,我洛家没落的那天,出城后,我们一家借居一间破败寺庙,当夜,有个人一声不吭地出现过,随后离去,是你吧?”
也并非毫无准备,但就这么被揭穿,清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后点头回答:“是。”
洛沭收回了剩下的一根指头。
“……但是,前辈是如何发现的?”
就算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小毛孩子”,应该也与寺庙前的行为联系不到一起来的,除非……
“脚步声怎么也不像是个大人啊,小子。”
“……”
果然。
“原来前辈那个时候那句‘你多大了’,果然是有所察觉吗?”清扶额尴尬道,“是我自做自事了,前辈见谅。”
“还是感谢自己吧。”洛沭莞尔,“知恩图报,我确定他就是你后,才敢放心把洛冉交给你的。”
“不、晚辈何德何……”
“如今这个世道,自始至终都懂得恩情大过天的人,少见了啊……”他不禁叹息,甚至放低了声音,“或许,连我都无法做到像你这般。”
“……前辈谬赞了。”
“没有夸赞你,也没有在说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小子,望你今后,也能保持住这个理念,至于现在——”
说着,蓦地,洛沭抬起手来,走前一步,朗声道,
“出拳吧,跟我打一场,然后,向着属于你们这辈人的天下,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