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从未见识过这等排山倒海的气势,根本招架不住,只是仅仅躲开洛沭呼来的拳脚就已经很费力了,何况他还出手如风,快到甚至看不清具体招数。
一开始的清还疑惑,目不可视要如何躲开自己的攻击,于是没敢下先手,但直到被打得退无可退,后方就是围墙的时候,他才顿悟。
原来,根本无需给对手出招的机会,自能始终占据优势。
很不巧,眼前的洛沭就有这个绝对的本事。
凛冽的一拳几乎是擦着侧脸而过,带来一阵微风,直接扬起吹动耳畔的碎发,清呼吸一窒,立刻侧过头看着那只打进墙壁的拳头,随即又偏了回来。
“前、前辈——”
至少留条命啊前辈。
他毫不怀疑,如果这拳刚刚打中自己的头,不死也必定得昏沉好几天。
洛沭笑得诡异,拳头抵住墙又磨了磨,才收了回,后退几步,跟少年保持了段距离,似是在给他回神的时间。
“……”
清尚且还心有余悸,眼前这一点都不老的“老丈人”下手实在狠戾,讲真若不是千娥这几个月来教了他一些武艺,他觉得自己绝对扛不住哪怕一招。
“……谢前辈手下留情。”
还有不杀之恩。
“啧。”洛沭甩了甩手,一声咂舌,活动了下肩膀,才悠悠道,“我可没手下留情。”
“……”
“你这闪躲的能力倒也还不错,跟谁学的?”
清很想说被你逼的,但及时止住了,恭敬礼貌道:“跟一面镜子学的。”
“是吗,听不出来你还挺会开玩笑。”说着,洛沭还真的笑出了一声,“算了,就不多为难你了,州城离这也挺远的,一路上辛苦你了。”
“所以前辈,找我过来还有别的事情吗?”并不觉得他的目的仅仅在此,于是清又是一个礼貌发问。
“你还挺聪明。”
“毕竟前辈哪会有晚辈我想得这么简单。”
“收回前言,你不仅很聪明,处世还挺圆滑。”洛沭即刻敛去表情,严肃道,“确实我不仅是找你交代一些事,还想交给你一样东西。”
清一阵惊奇:“何物?”
“一把弓。”
说着,洛沭便转身朝着院内走去,“跟上来吧,正好有些事我也需要跟你好好道明。”
清即刻跟了上,看着对方那完全不像盲眼的样子,猜他许是摸透了这里的一物一景,清不由心生敬佩之情。
“你既然八年前在那狩城,就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势。”洛沭突然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与人结仇的自觉?”
“……前辈指的是?”
清有点茫然,当时很多事他都不懂,记也记不住,现在也不太可能还理得清。
“……算了,”明白了少年的疑惑,洛沭也不绕弯了,解释道,“彼时你年纪过小,不明白也属实正常。”
“当时的天下错乱,狩城的阴谋更是深不见底,当地最大商户李知鸣老爷谋反,拥护的是如今天子,至于我,就是个新上任的县官,效忠的还不是朝廷,而是自己。”
“但是偏偏,皇帝对我予以厚望。”
“这一来,是袁将军归隐后便再也不愿出山,朝廷竟无一人敢踏进狩城来,二来,便是皇帝明白,狩城是最后翻盘的机会。”
“但很遗憾,因为事实就是哪怕我尽力牵制住了李府,杀了不少不该杀的人,甚至让帮派为我所用,最终也拦不住整个天下的各路响应。”
“改朝换姓后,我洛家自是难逃一劫,本以为会被诛九族,不料,竟是只用我剩下的左眼,换回了夫人和女儿的性命。”
他轻笑一声,似是嘲笑,又似是庆幸。
“并且自那之后,新朝也大度,再没派过谁来杀我。”
“……”
知道原因是何的清不禁张了张口,想说出那个事实,但也不知为何,偏偏就是说不出口来。
洛溪到底还是有情的。
而通过这番话,他也明白了为何李府如今对洛冉的执念这么大。
——既然无法从父亲那里下死手,那就从女儿开始折磨他。
不得不说,如果仇恨真的到了一种程度,多下三滥的手段都只会不嫌够。
“我不会,让任何人找上她的。”蓦地,清沉声道,“前辈请放心,哪怕拼上我的命,我也绝不会让她有事。”
“我当然相信你。”洛沭点点头,以表肯定,“刚刚跟你交手就是在试探你的功力,勉强能接住我十招,确实还不错。”
“那前辈认为,我们今后应该往哪里走。”
“朝哪走都一样,李府可不知道她跟你跑了。”说着,洛沭停住了脚步,抬手往前摸了摸,才发现还没走到头,又挪了几步,边道,“离开州城的话,去往哪全看你们喜欢,但同时,我也没办法得知到你们动向了。”
听此,清眉头一蹙:“……前辈,真的放心吗?”
洛沭正背对着清,终于找对了门,一把推了开,走了进去。
“没什么放不放心一说,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放心,夫人本来极力阻止,但知道了你就是七年前为我们雪中送炭的人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啧。小子,你叫清是吧?”
“听好了,我对你的信赖是远远大过担忧的,而担忧的那部分,刚刚也已经消除了。”
“确实你身手还行,不管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他人,都已经绰绰有余。”
洛沭边说着,突然回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但因为房间中一片漆黑的缘故,清也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冉冉说你箭术还行,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也是分别礼。”
说完,洛沭也已经从房间中走出来了,但他又根本看不见清在哪个位置,于是出了门就直接递出了手,等着人接过后,才接着道,“这是袁声以前送我的弓,传说由白虎的肋骨为材料而制成,当然,神兽这类存在到底还是虚幻缥缈的,我如今已是再无办法拉弓,与其落灰,不如交给你。”
清只觉得接触弓的手指冰冷,甚至有一丝入骨的凉意,无奈被吸引了注意力,低下眼打量着。
它通身古铜色,没有弓弦,但留了两个小孔,两侧似是雕刻了一些过于古老的文字,至少清辨认不出来这究竟刻的是什么,只好又换了个角度端详了一遍。
“……谢过前辈。”
其实清本来是想拒接的,但拿到手的那一刻,却是言不由衷地直接说出了这个话,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无奈只好收下。
于是洛沭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随即道:“走吧,很遗憾今天不能留你过夜休息了,你应该也见到了,这里连守卫都没有。”
“……”
回想起之前那番冷清景象,清忍不住好奇,皱眉问道,“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这山庄算是废了,袁声那家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是留在这断后的。”
话音刚落,清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原来洛沭不让女儿回来见自己的原因,正是这个。
可是,
“可是前辈,若是今后冉冉想见你,我该怎么带她找到你?”
洛沭没忍住一声嗤笑:“怎么?你想把女儿还给我?”
“……”
霎时,清便被这个反问问得灵魂都在激烈斗争,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直接就挑衅般地开口回答道:“不了,前辈,我永远都不想还给你。”
“哦?还挺能?”
“前辈其实是怕让冉冉再次陷入危险,对么?”
“你不怕?”
“我很怕。”
“那你还不回去好好陪着她,在这跟我说怕?”
“……”
清永远都会感叹这个人的少年血性,明明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却在言行举止上,还是多多少少有股年轻人的倔犟固执。
比如现在,他就是不肯说出“我的处境可是危险多了”这种话。
不过,已经全部明白事情真相的清也不打算再多去纠结什么,只是再寒暄了点别的,才告别洛沭而离去。
当然,在分别之前,洛沭还是说出了找到自己的方法。
“见弓如见人,你可以将它背负在背后,有缘见到又识得它的人,哪怕是试探,都会主动找你说话,而你只需要道明你在找我,知道的人,自是会给你指路。”
听完这堪称离谱的寻人办法,清根本没忍住当场震惊的表情——无疑,这等同于在告诉他,今后要见老丈人,全看天注定。
于是清完全做好了这就是最后一面的准备,行了个大礼才最终拜别了他,背起这把弓,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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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快很多,两天半就重新回到了州城,熟悉的吆喝声入耳,听来倒是舒心得很。
一路上清都没怎么说过话,除去与客栈老板的交流,就再也没跟谁有过来往,也没有人认得出这把弓,只当做是寻常的武器罢了。
当回到医馆的时候,店内的东西已经撤去得差不多了,甚至挂在外面的牌子,也已经被拆了下来。
店老板一家正在吃午饭,洛冉也在,三个人刚好聊得兴起,根本没谁注意到门口有人。
清倒并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忽视了,甚至视线都没落在桌子上,而是张开了口,一脸复杂的表情,在看着……半空中?
——只见在那饭桌上空,半透明的灵体漂浮在此,不是千娥又是谁。
更惊奇的是,偏偏她这次,现身的样貌也不是随便幻化的,而是——清的面貌??
“……”
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现在正飘在半空中,甚至还回过了头来,向着自己挥了挥手打招呼,清根本忍不住地直冒冷汗。
这也、太诡异了。